瑞士的初雪已停。冬日稀薄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楚婷乘坐的黑色轿车驶入湖滨区时,懒洋洋地洒在澄澈如镜的苏黎世湖面上。车窗外掠过整齐精致的巴洛克式建筑,一派宁静祥和。这里是远离京城纷扰的世外桃源,只是居住于此的“进修者”,内心却远比苏黎世的严寒更加冰冷难测。
楚婷推开车门,瑞士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围巾随意搭在颈间,步履从容地走向那栋临湖的公寓楼。冯晚歌安静地跟在斜后方一步,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锐利的目光却已习惯性地扫过周遭环境。
公寓的门,在楚婷按响门铃后,很快被打开了。
门内站着的许棠初,令楚婷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印象中那个神经质、眼神充满狂躁和嫉妒的妹妹,似乎消失了。眼前的许棠初穿着一件米白色柔软的针织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清秀但略显苍白的脸庞。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还有几分如释重负般的……欣喜?那眼神,不再是扭曲的怨毒,而是某种混合着愧疚与渴望的复杂情绪,甚至让楚婷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刚被带到沈家、小心翼翼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
“姐……你来了。”许棠初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点轻微的颤抖,却没有了之前通话时的尖利,反而透着些怯生生的柔软,“快进来,外面冷。”
公寓内焕然一新。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冬日阳光斜斜地投射进来,照亮了擦拭干净的地板和重新整理过的沙发。墙……那曾经贴满叶霆渊照片的墙壁,此刻挂上了几幅安静的、不知从哪个画廊买回来的风景印刷画。空气里飘散着烘焙点心的甜香和新鲜咖啡的味道,先前那些混乱和歇斯底里的痕迹,如同被魔法抹去了一般。
楚婷不动声色地走进去,视线在客厅快速掠过。窗明几净,井井有条,茶几上甚至还摆着一瓶新鲜的白色郁金香。
“我……我煮了热可可,加了棉花糖,你以前冬天在家最爱喝的……我学着做的。”许棠初端着两个精致的骨瓷杯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楚婷面前的茶几上。她的手不再剧烈发抖,只是微微有些发颤,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平稳。“我知道我错了,姐,”她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极力克制泪水,“在云栖会馆,在仓库……我简直疯了,我当时太害怕了,太想证明自己了……才会做那些蠢事……给家里添了那么大的麻烦,让你和爸爸失望……”
她抬起眼,眼眶微红,里面盛满了真诚的懊悔:“被送到这里……离开京城那个地方,离开妈妈……我才真的静下心来想明白了。什么都没有我们是一家人重要。什么都没有你一直……哪怕你表面冷淡,可我知道你其实……在帮我……”她的声音低下去,显得无比脆弱,“你能原谅我吗,姐?”
这突如其来的“幡然悔悟”和“姐妹情深”来得太猛太汹涌。楚婷接过那杯散发着甜腻热气的可可,指尖能感受到杯壁滚烫的温度。
演戏?许棠初的演技在楚婷眼中向来拙劣。但此刻,许棠初眼神中的湿润、声音里的哽咽、姿态里的卑微顺从,都显得异常“真实”。甚至连那句“你在帮我”,都充满了模糊而危险的指向性。
楚婷沉默着,没有去看那杯热可可,目光落在许棠初低垂的眼睫上。愧疚和懊悔,在她看来只是情绪的表层。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许棠初此刻情绪核心里,更深层的一种东西——一种强烈的求生欲,一种急切需要“恢复身份”和“重获认可”的渴望。尤其在提及“离开妈妈”时,那语气里微妙的变化……
“认识到错误是改正的前提。”楚婷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这里环境安静,适合思考。”她的话像是一种审视,而非安慰。她不会轻信这雪后初晴般的表象。
然而接下来几天,许棠初似乎彻底变了一个人。她积极地打扫公寓,研究瑞士菜谱,笨拙但努力地学习烤瑞士卷和煮咖啡。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楚婷的工作累不累,在楚婷处理公务时,便安静地在一旁看书,或是尝试学着插花。
傍晚时分,姐妹俩会裹着厚毯子坐在湖景大落地窗前,一人捧一杯热饮。窗外的湖水映着万家灯火和深蓝的天空,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在暮色中勾勒出银色的轮廓,美得如同画报。
许棠初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聊起在瑞士超市里遇到的趣事,聊起语言不通闹的笑话,甚至笨拙地提起几个并不好笑、但努力想逗楚婷开心的网络段子。她开始有选择地分享她年少时的一些“秘密”——比如曾经偷偷喜欢过一个学长但不敢表白,比如偷偷在母亲面前为楚婷辩解过(真伪难辨),语气带着少女般的羞涩和自嘲。
她绝口不提京城往事,不提许如薇,更不提那个禁忌的名字——叶霆渊。仿佛那些黑暗的、疯狂的记忆,连同那个黑暗的男人,都被瑞士的冰雪彻底埋葬了。
阳光、雪景、热饮、妹妹温顺的笑脸和笨拙的讨好……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关于姐妹冰释前嫌的温存画面。
甚至当冯晚歌拿着几份重要文件来找楚婷签字时,许棠初也只是乖巧地起身,甜甜地说了声:“晚歌姐好,你们忙,我去切点水果。”然后便安静地退到了开放式厨房。
冯晚歌快速签完字,在楚婷耳边极低地汇报:“她在苏黎世的活动轨迹很干净,基本都是住所、超市、图书馆、语言班。”她顿了顿,补充道,“情绪监控显示,非常……稳定。但这稳定反而……”
“太刻意了。”楚婷淡淡接话,指尖在骨瓷杯沿上轻轻划过。越是平静无波,越可能孕育着更深的旋涡。许棠初眼底深处,那份刻意压制的焦虑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执着,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始终未曾真正散去。
楚婷明白,许棠初需要她。需要她的“原谅”作为回归京城的通行证,需要她的“姐妹情深”作为向许如薇证明自身价值、或许也是获取另一种支持的筹码。在这精心编织的温情帷幕之下,欲望的种子并未消亡,只是转换了形态,暂时蛰伏,寻求新的土壤。
就在这时,公寓门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冯晚歌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依旧是傅宇川。
他依旧温和有礼,手上提着精致的甜品盒,似乎刚下飞机,肩上还落着一点未化的雪花。“楚婷,打扰了,”他目光柔和的越过冯晚歌,落在客厅窗边的楚婷身上,“伯母怕棠初妹妹闷,托我带些……楚婷?”他微微一顿,仿佛才看到坐在楚婷旁边的许棠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棠初妹妹也在?看来恢复得不错,精神好多了。”
许棠初闻声站起身,脸上瞬间扬起温婉的笑容,如同精心排练过无数次:“宇川哥,你来啦?快进来暖和暖和。我跟姐姐在喝热可可呢。”她迎上前去,动作自然,甚至还侧头对楚婷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显得亲密无间,“姐,你看宇川哥又带好吃的来了。”
她的语气热络而熟悉,神态举止间流淌着一种被姐姐“宠爱”和保护后的天真与欢快。那样子,俨然一副终于获得了姐姐信任和疼爱的、无忧无虑的妹妹模样。
傅宇川的目光在许棠初和楚婷之间停留了一瞬,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非比寻常的和谐气息。他看着笑容明媚的许棠初,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变得……平静了,更……明亮了?甚至……更像楚婷了?
楚婷端着那杯微凉的可可,看着在灯光下言笑晏晏、努力扮演“好妹妹”的许棠初,再看看目光带着一丝欣慰和更深探究的傅宇川。
平静的湖面下,冰冷的鱼钩正悄然沉入深处,只待合适的时机,猛然收紧那看不见的丝线。这“雪霁初晴”的苏黎世幻象,脆弱得不堪一击。
荆棘王冠:叶先生与楚小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