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牢笼中的惊鸟

“归云庄”顶层，巨大的单向玻璃幕墙将帝都的晨光过滤成一片冷冽的白。楚婷坐在专属工位上，指尖在特制的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敲击，将叶霆渊上午密集的跨国视频会议纪要整理成简洁精准的要点。她的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天生就该坐在这里，处理这些关乎庞大商业帝国运转的核心信息。

林薇和其他几位秘书在不远处各自忙碌，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紧绷感。楚婷的存在，如同一头优雅却随时可能暴起的猎豹闯入温顺的鹿群，让她们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敬畏。

午休时间将至。楚婷刚将最后一份加密文件发送至叶霆渊的私人终端，内线电话响起。是冯晚歌。

“楚总，”冯晚歌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许棠初小姐……情况不太好。瑞士的镇静药物似乎产生了严重的副作用，她出现了严重的焦虑、失眠和幻觉。私人医生建议……需要更换环境，进行更温和的辅助治疗，否则可能……彻底崩溃。”

楚婷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许棠初……那个被恐惧和药物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妹妹。她眼前闪过许棠初在普吉岛时那空洞的眼神和歇斯底里的尖叫，以及她死死攥着那个藏着叶霆渊照片的丝绒盒子的模样。

“沈董和许夫人呢？”楚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董心力交瘁，正在处理审计风波后续的公关危机。许夫人……精神状态也很差，几乎无法照顾棠初小姐。”冯晚歌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棠初小姐一直在哭闹……她说……她说只想见你。”

只想见她？

楚婷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许棠初对她的恐惧深入骨髓，怎么会“只想见她”？是药物导致的混乱？还是……某种扭曲的依赖？

电话那头传来许棠初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哭腔的嘶喊，透过听筒隐约传来：“……姐……救我……她们来了……她们在船上……照片……照片被她们拿走了……她们要杀我……”

“船上”？“照片”？“她们”？

楚婷的心脏猛地一沉！许棠初的呓语混乱不堪，但“照片”这个词像一根针，瞬间刺穿了楚婷的神经！她指的是那张叶霆渊的照片？还是……别的什么？“她们”又是谁？是她在瑞士疗养院加密联系的那个“ShadowDancer”？还是……更可怕的势力？

许棠初的精神状态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她就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里面可能藏着关于“马先生”或叶霆渊的关键碎片，但也可能随时将周围的人炸得粉身碎骨。把她留在沈宅，交给心力交瘁的沈万擎和濒临崩溃的许如薇，无异于放任这颗炸弹自毁，甚至可能波及沈家。

一个冷酷的念头在楚婷脑中闪过：彻底隔离，加强看护，必要时采取更极端的医疗手段。

但……她看着平板屏幕上那份下午三点“S级加密会议”的提醒——「净网行动阶段性复盘及目标人物‘马’关联线索分析」。这是她打入“归云庄”的核心目标！许棠初混乱的呓语中，“照片”、“她们”、“船上”这些碎片，是否真的指向某个关键线索？放任她彻底疯掉，线索就断了。

更重要的是……楚婷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很久以前，许棠初刚被带到沈家时，那个抱着破旧洋娃娃、怯生生叫她“姐姐”的小女孩模样。虽然那份情谊早已被嫉妒和疯狂撕得粉碎，但此刻，面对一个被药物和恐惧彻底摧毁、在幻觉中向她求救的“妹妹”，楚婷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血缘”的弦，被极其微弱地拨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心软”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把她带过来。”楚婷的声音透过听筒，冷静得近乎残酷，“安排到‘归云庄’顶层的VIP休息室。让她的私人医生和两名可靠的护理人员全程陪同。告诉安保，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那个房间，包括她自己。”

“归云庄？！”冯晚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震惊！把许棠初带到叶霆渊的老巢？！这无异于将一颗极度不稳定的炸弹直接埋进了火药库！“楚总，这太危险了！叶霆渊那边……”

“我会处理。”楚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按我说的做。立刻。”

挂断电话，楚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波动。心软？或许吧。但这更是基于冷酷计算的战略决策——控制变量，集中管理，在眼皮底下监控这颗危险的“信息源”，同时……或许能捕捉到一丝有用的线索。至于叶霆渊……她相信以他的掌控力，在她踏入“归云庄”的那一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多一个许棠初，不过是多一个他需要评估的“变量”。

她站起身，走向总裁办公室紧闭的大门。敲门前，她停顿了一秒，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口，眼神重新恢复成那个冷静专业的“楚助理”。

“进。”叶霆渊低沉的声音传来。

楚婷推门而入。叶霆渊正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背对着她，似乎在俯瞰城市。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冷漠的背影。

“叶总，下午三点S级加密会议的材料已准备完毕，参会人员名单确认无误。”楚婷的声音平稳专业，“另外，”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妹妹许棠初，因精神状况不稳定，需要更换环境进行辅助治疗。考虑到沈宅目前的环境不利于恢复，我已安排她暂时入住顶层VIP休息室，由专业医护看护。此事未提前报备，是我的疏忽，特此说明。”

她将“疏忽”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汇报一件微不足道的行政安排。

叶霆渊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楚婷脸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惊讶或愠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他仿佛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可能比楚婷知道的更早。

“VIP休息室？”叶霆渊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弧度，“顶层除了我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就只剩那间休息室了。楚助理，你倒是会挑地方。”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那里环境安静，安保级别最高，适合静养。”楚婷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如果叶总觉得不妥，我可以立刻安排她离开。”

“不必。”叶霆渊淡淡开口，重新转过身看向窗外，“既然楚助理觉得合适，就让她待着吧。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看好她。‘归云庄’不是疗养院。如果她在这里……惊扰了我的客人，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楚婷头顶。

“明白。”楚婷微微颔首，“我会确保她不会离开休息室半步，也不会接触任何与‘归云庄’事务无关的信息。”

叶霆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楚婷退出办公室，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感觉到自己掌心有一层薄薄的冷汗。叶霆渊的默许，带着更深沉的审视和警告。将许棠初带到这里，无疑是一步险棋。

她走向电梯，按下通往顶层的按钮。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楚婷的心跳却莫名地有些快。她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彻底崩溃的疯子，还是一个可能藏着关键线索的……妹妹。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走廊里异常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两名穿着黑色西装、气息冷峻的安保人员如同门神般守在VIP休息室门外，看到楚婷，微微颔首。

楚婷推开厚重的隔音门。

房间内光线柔和，温度适宜。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帝都壮阔的天际线。许棠初穿着柔软的白色病号服，蜷缩在房间中央宽大的沙发里，身体微微发抖。她的私人医生和一名女护理守在旁边，神情紧张。

听到开门声，许棠初猛地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眼神涣散而惊恐。当看清是楚婷时，她眼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扭曲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取代！

“姐……姐姐！”她尖叫一声，猛地从沙发上扑下来，踉跄着冲向楚婷！动作快得让旁边的护理都来不及反应！

她死死抓住楚婷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楚婷的皮肤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声音嘶哑而破碎：“救我！她们来了！她们在船上！她们要拿走照片！她们要杀了我！！”她的眼神疯狂地扫视着房间四周，仿佛有无形的恶魔在追逐她。

“照片？”楚婷任由她抓着，声音冷静得可怕，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许棠初混乱的瞳孔，“什么照片？谁要拿走？‘她们’是谁？说清楚！”

许棠初却仿佛被楚婷的冷静刺激到了，更加疯狂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她们会杀了我……会杀了你……在船上……好多血……妈妈……妈妈也在船上……”她的呓语更加混乱，逻辑彻底崩坏，显然药物和恐惧已经摧毁了她的理智。

楚婷的心沉了下去。线索断了。眼前的许棠初，只是一个被恐惧彻底吞噬的可怜虫。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她掰开许棠初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动作并不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对旁边的护理使了个眼色。

护理立刻上前，熟练而轻柔地扶住几乎瘫软的许棠初，低声安抚着，试图给她注射一针镇静剂。

许棠初在护理的怀里剧烈挣扎，眼神绝望地看着楚婷，嘴里依旧含糊不清地喊着：“姐……别走……船……照片……马……马……”

“马”！

这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楚婷耳边炸响！她猛地转身，死死盯住许棠初！

但许棠初已经被注射了镇静剂，眼神迅速涣散，挣扎的力道减弱，最终软倒在护理怀里，沉沉睡去。只有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模糊的音节。

楚婷站在原地，看着许棠初苍白脆弱、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睡颜。窗外，帝都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重的铅云，光线变得昏暗。

她将许棠初带到了“归云庄”，这个帝都最危险也最接近真相的核心之地。她得到了一些混乱的、真假难辨的碎片——“船”、“照片”、“她们”、“马”……代价是，将一个极度脆弱的亲人，亲手送进了叶霆渊的玻璃牢笼。

下午三点的S级加密会议即将开始。那里可能有关于“马先生”的致命线索。

而此刻，她站在这个玻璃牢笼外，里面关着她精神崩溃的妹妹，嘴里念着可能关联真相的呓语。

楚婷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她转身，大步走向会议室的方向。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撕开那层笼罩着母亲死亡真相的血色迷雾。即使……要以许棠初的彻底崩溃，或者她自己的坠落深渊为代价。

不过好在，许棠初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晕了……

（第二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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