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草莓蛋糕与“习惯”

高铭消失在廊柱阴影里的瞬间，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窥伺感也随之抽离。但残留在湫晴心头的冰冷和恐惧，却并未立刻消散。她僵在原地，像一株被寒风冻住的幼苗，眼睁睁看着谢祁拎着那个印着超市logo的、装着粉色蛋糕盒的塑料袋，一步步沉稳地向她走来。

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枝桠，在他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心弦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混乱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图书馆里那句“我想试试”带来的颠覆性狂喜尚未完全消化，就被高铭阴魂不散的窥探和谢祁那个冰冷警告的眼神再次冻结。此刻，看着他走近，看着他手里那个与周遭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甚至有些幼稚的草莓蛋糕，湫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茫然的嗡鸣。

谢祁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松香和淡淡烟草（或许是昨夜追捕残留）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来自塑料袋里的甜腻奶油香。

他微微低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扫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瓣。那眼神锐利依旧，但清晨图书馆里那份郑重和复杂，似乎被一种更沉静、更不容置疑的东西取代了。

“吓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是询问，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湫晴下意识地想点头，又猛地想起他“没有下次”、“站在原地”的命令，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她只是飞快地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个粉色的盒子上，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谢祁顺着她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袋子。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道具”本身也有些微的不自在，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给你的。”他将袋子递到她面前，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递出的不是一份甜点，而是一份需要签收的文件。“眼睛肿着，吃点甜的。”

理由直接得近乎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谢祁式的、不容置疑的逻辑——哭肿了，需要甜食安慰。

湫晴看着近在咫尺的袋子，看着里面那个小巧精致的草莓奶油蛋糕，鲜红的草莓在白色奶油上显得格外诱人。这本该是令人雀跃的礼物，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她混乱的心绪上。他……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理由买的吗？在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对峙之后？

她没有立刻去接。指尖在身侧蜷缩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谢祁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手。他只是静静地举着袋子，目光沉静地落在她低垂的发顶，耐心地等待着。那份沉默的坚持，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围偶尔有下课的学生经过，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短暂停留。谢祁高大的身影和冷峻的气质本就引人注目，此刻他拿着一个明显是给女生的粉色蛋糕盒，沉默地站在一个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女孩面前，这画面本身就充满了故事感。

那些目光像细小的芒刺，扎在湫晴敏感的神经上。她感到一种强烈的无所适从和想要逃离的冲动。然而，“站在原地”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最终，对周围目光的畏惧和对谢祁那份沉默坚持的无力抵抗，让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袋子。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微凉的手指，一股细微的电流再次窜过，让她差点脱手。

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哗啦声。草莓蛋糕的甜蜜气息更加清晰地弥漫开来，与她此刻内心的苦涩和混乱形成讽刺的对比。

“谢谢……”湫晴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被风吹散。

谢祁似乎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没有再看那个蛋糕，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高铭的事，不用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他翻不起浪。” 语气里的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隔着距离用眼神逼退对方的人不是他。

“可是……”湫晴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惊惶的余颤，“他刚才好像……在拍我们……”

“他拍不到什么。”谢祁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强大自信，“有我在。”

**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解释都更有力量。它直接、霸道，像一道坚固的壁垒，将她与那些窥伺的恶意彻底隔开。这不再是清晨图书馆里那句带着试探和不确定的“我想试试”，而是一种更加明确的、充满力量感的宣告——他是她的屏障。

湫晴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伴随着更深的混乱冲上心头。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柔情蜜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笃定和强大。这让她感到安心，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他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他强大到足以轻易碾碎那些试图伤害她的东西，而她，却连直视那些恶意的勇气都需要他来赋予。

“回宿舍，把蛋糕吃了。”谢祁的目光扫过她红肿未消的眼睛，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下午有课吗？”

“没……没有了。”湫晴下意识地回答。

“嗯。”谢祁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好好休息。”他顿了顿，目光在她依旧带着惊惶和茫然的小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梧桐树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周围是喧闹的下课人潮，但他们站立的一隅，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谢祁的眼神沉静如渊，里面翻滚着湫晴无法完全解读的暗流——有审视，有掌控，有对她脆弱状态的不认同，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般的引导，却又奇异地揉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林湫晴。”

“看着我。”

湫晴的心漏跳了一拍，本能地遵从，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

谢祁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也刻进她动荡不安的心底：

“别总想着躲。”

“也别总想着逃。”

“你该学会的，是习惯。”

习惯？

习惯什么？

湫晴茫然地看着他，巨大的问号在眼底凝结。

习惯他的保护？习惯他的命令？习惯他这忽而强势霸道、忽而沉静如渊的双重面目？还是……习惯他带来的这种颠覆一切、将她卷入风暴中心却又牢牢护在身后的……存在方式？

谢祁没有解释。他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无法承受的重量——有要求，有期待，甚至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极其隐晦的、关于未来的某种设定。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转身。黑色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迈开长腿，很快便汇入了下课的人潮之中，消失不见。留下湫晴一个人，拎着那个散发着甜腻气息的草莓蛋糕袋子，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站在初冬午后的梧桐树下。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她身上，手里蛋糕的甜蜜香气萦绕在鼻尖。可她的心，却像是被投入了冰冷的深海。

习惯？

她低头看着袋子里那个精致得如同梦幻的粉色蛋糕盒。它是他笨拙的“安抚”，是他强势“命令”下的产物，也是他宣告“有我在”的某种佐证。

而那句“你该学会的，是习惯”，像一句沉重的箴言，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悬在了她通往未来的路口。它指向的，是一个她完全陌生、充满未知、被谢祁的意志所笼罩的世界。

她该习惯什么？

她真的能习惯吗？

甜腻的奶油香气中，混杂着昨夜硝烟的冰冷和图书馆告白的滚烫余烬。风暴的阴云从未散去，而谢祁，正以一种她无法抗拒、也无法理解的方式，要求她习惯这场由他主导的风暴。

湫晴拎着袋子，指尖冰凉。她望着谢祁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下那条名为“平凡”和“自我”的路，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彻底地扭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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