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烬
超小超大

山洞三日

山洞里没有日月轮转,分不清晨昏,只能凭石壁缝隙漏下的微光强弱勉强判断时辰。自谢云舟魔气攻心后,又发起高热,烧得浑身滚烫,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这一困,竟已是三日。

沈妄将那枚夜明珠用布条系着,悬在石壁的凸起处,微光如豆,勉强照亮丈许见方的地方。他守在谢云舟身侧,膝盖都跪得发麻,却浑然不觉,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烧得通红的脸颊,眉头始终拧成个疙瘩。谢云舟昏迷时总不安稳,眉头紧蹙如峰,嘴唇不停翕动,断断续续地念着些破碎的字句。

“不可负师门……”

“不可违正道……”

“师尊……弟子无能……”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挣扎,额上的冷汗浸透了乌黑的发丝,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沈妄手背上,烫得人心里发慌。沈妄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掌心触到一片灼人的滚烫,那温度几乎要将人灼伤,仿佛要将他体内的生机都烧尽。

少年盯着谢云舟痛苦蹙缩的睡颜,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忽然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呢喃,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与疯狂:“傻瓜……”他指尖轻轻擦过对方汗湿的鬓角,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自己,眼神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正道若真容不下你我,那这狗屁正道,毁了便是。”

这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这是他第一次敢直面自己汹涌的心思,不再是玩笑般的依赖,而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像暗夜里悄然点燃的野火,只等着燎原的那一刻。

第三日清晨,石壁缝隙透进的光比往日亮了些,谢云舟的高热终于退了些,脸颊的潮红淡了下去,意识也清醒了几分。沈妄摸出怀里最后半块干硬的麦饼,那是林萤塞给他的干粮,此刻已经硬得能硌掉牙。他将麦饼掰碎了,用泉水泡软了,小心翼翼地送到谢云舟嘴边:“仙长,吃点东西,补充点力气。”

谢云舟没力气张嘴,只微微侧过头,似乎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沈妄叹了口气,自己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慢慢嚼软了,再凑过去,用唇轻轻碰着对方的唇,将食物一点点渡过去。温热的气息在两人唇间萦绕,谢云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艰难地将食物咽了下去。

喂完小半块饼,沈妄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沾着的饼渣,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没想到咱们俩也有这一天,跟两只被困在洞里的兔子似的。要是真死在这,倒也算同穴而眠,说出去,说不定还能成青云门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话音刚落,谢云舟忽然睁开了眼。他的眼神还有些浑浊,像蒙着层水汽,却异常坚定,定定地盯着沈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会死。”

三个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妄愣了愣,随即心头一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想笑,太阳穴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有根冰锥狠狠扎了进去。秘境的魔气虽淡,却像附骨之疽,这几日为了照顾谢云舟,他早已心力交瘁,连带着压制魔气的符咒都松动了几分,此刻体内被压制的魔气趁机躁动起来,疼得他眼前发黑,忍不住闷哼一声,蜷起了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壁,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疼痛。

“怎么了?”谢云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上瞬间又沁出冷汗。他见沈妄捂着额头发抖,脸色白得像纸,立刻明白了缘由——定是魔气趁机作祟。他强撑着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清冽的灵力,那灵力像初春的融雪,带着股干净的气息,轻轻点在沈妄的太阳穴上。

那灵力像股清泉,瞬间抚平了尖锐的疼痛,顺着经脉缓缓流淌,连带着体内躁动的魔气都安分了些,像被驯服的野兽。沈妄舒服地喟叹一声,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抬头时,正好撞进谢云舟沉静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夜明珠的光,像盛着片星空。

“好些了?”谢云舟收回手,指尖因灵力过度消耗而泛白,微微发颤。

“嗯。”沈妄点头,心里有些发涩,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你自己都这样了,还费力气管我,就不怕把自己的灵力耗光了?”

谢云舟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的一把乌木扇子上。那扇子是沈妄从南疆带来的,扇骨漆黑如墨,上面刻着些模糊的南疆图腾,扭曲缠绕,看着有些诡异,平日里总被他别在腰间把玩,扇坠上的红绳都被摩挲得发亮。

“你身上……”谢云舟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像砂纸轻轻磨过木头,“为何有股熟悉的气息?”

沈妄心头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呼吸都漏了一拍。那扇子哪是什么祖传的,是他当年在魔域边境的一座古墓里捡的,扇骨里缠着淡淡的魔气,是他与魔域唯一的牵连,他一直没敢告诉旁人,连林砚林萤都不知道。

他强作镇定,手忙脚乱地摸出扇子在手里转了转,笑得有些心虚:“许是我捡的这把扇子吧,我胡诌说是祖传的,说不定跟仙长您在哪见过的东西撞了款?您老见多识广,肯定是认错了。”

谢云舟的目光在扇面上停留了片刻,那上面的图腾扭曲诡异,带着股原始的野性,确实不像中原之物,倒有些像古籍里记载的魔域纹饰。但他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好好收着。”

沈妄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把扇子往怀里塞了塞,像藏什么宝贝似的:“哎,好,我一定好好收着。”

夜色渐深,洞外传来隐约的兽吼,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平添了几分阴森。沈妄靠在石壁上打盹,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拂过花瓣的风。他猛地睁开眼,看见谢云舟正望着他,眼神在夜明珠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像化了的春水。

“睡吧。”谢云舟轻声道,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异常笃定,“明日我带你出去。”

沈妄“嗯”了一声,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挨着肩膀,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弱温度。这一次,谢云舟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靠着,眼帘缓缓垂下。

黑暗中,少年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而谢云舟看着他的睡颜,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那枚南疆玉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的纹路似乎与沈妄扇子上的图腾隐隐呼应。他眸色深沉,像藏着片不见底的海——有些事,他或许该好好想想了,比如所谓的正道,到底是什么模样。

而洞外的浓雾里,几道黑影正手持搜魂铃搜寻,铃声在雾中扩散,带着股阴冷的气息。墨尘的命令像催命符,透过传讯符传到他们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狠戾:“找不到人,你们也别回来了!”

秘境出口的光晕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枚被水汽泡得发涨的玉璧,边缘泛着朦胧的白光。谢云舟的右腿依旧无法着力,筋骨断裂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大半重量都压在沈妄肩头,少年几乎是半抱着他,手臂紧紧环在他腰间,一步一顿地挪向那片光亮。

沈妄的手臂早已酸麻得像不属于自己,后背也被冷汗浸透,粗布衣衫黏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结实的轮廓,却咬着牙不肯松手。谢云舟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闻到少年身上的气息——有尘土的腥气,有草药的清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南疆的潮湿气息,混杂在一起,竟奇异地让人安心,像暴雨过后山林里的味道。

“再坚持一下。”谢云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气音,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出去就好了。”

沈妄“嗯”了一声,低头时,鼻尖差点蹭到对方的发顶,那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颈侧,像条温热的小蛇,滑溜溜的,让他心头莫名一跳,脸颊微微发烫。他赶紧移开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光晕,脚下的步子又稳了些,像头倔强的小兽,非要把怀里的人护送到安全地带。

刚踏出秘境出口,刺眼的日光便铺天盖地涌了过来,两人下意识地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守在出口的弟子们先是一愣,手里的法器“哐当”掉在地上,随即炸开了锅——

“是谢首座!他们出来了!”

“沈妄怎么抱着首座?首座这是受伤了?”

“你看首座的腿……裤腿上还有血迹,好像伤得不轻!”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夹杂着好奇、震惊,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揣测,像藤蔓似的缠绕过来。沈妄充耳不闻,只半抱半扶着谢云舟往山门方向走,路过围观的弟子时,眼神冷冽地扫了一圈,那目光里的护崽意味十足,竟让那些窃窃私语瞬间消了音,没人敢再大声议论。

谢云舟察觉到他的维护,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极淡的笑意,却没说话,只是将重量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默许了他的动作——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这般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竟有些陌生,又有些……不讨厌。

这一幕恰好落在不远处的墨尘眼里。他本是来“接应”的,此刻站在那棵百年银杏树下,手里的拂尘被捻得发白,银丝纠结在一起,像他此刻的心思。目光扫过谢云舟苍白却平静的脸,又落在沈妄紧绷的侧脸和那只牢牢环在谢云舟腰间的手上,眉头越皱越紧——清辞何时对哪个弟子如此纵容过?素来疏离的性子,竟让一个后辈如此亲近,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避讳,这太不正常了。

“谢首座安好?”墨尘走上前,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在两人之间打转,带着审视的意味,“听闻秘境崩塌,我等好生担忧,还以为……”他故意顿住,没说下去,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劳长老挂心,幸不辱命。”谢云舟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清冷如旧,听不出情绪,“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沈妄没好气地瞥了墨尘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假惺惺的,扶着谢云舟就要走:“仙长需要休息,长老没事的话,我们先回清寒殿了。”

墨尘的目光突然像被磁石吸住似的,落在沈妄腰间——那把乌木扇子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扇骨上的图腾在日光下看得更清晰了些,扭曲的纹路像一条条纠缠的蛇,里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他心头猛地一动,像被针扎了下,嘴上却淡淡道:“去吧,让医官好好看看,莫要留下病根。”

看着两人相互搀扶离去的背影,沈妄时不时低头跟谢云舟说着什么,谢云舟虽没回头,却微微侧耳,那画面刺得墨尘眼睛生疼。他身后的李师叔低声道:“长老,这谢首座对那沈妄,是不是太不一样了?简直像是……”

“哼。”墨尘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冰,“不清不楚的关系,迟早会出事。”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回沈妄腰间的方向,补充道,“去查那把扇子,一寸寸地查,看看是哪来的,有什么来历。”

接下来的几日,青云门上下都在议论谢云舟与沈妄的“共患难”。有人说沈妄知恩图报,在山洞里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首座;也有人说谢首座为了护沈妄,才被巨石砸伤了腿,伤得那么重;更有甚者,编出了“白衣首座与野小子共困三日,情愫暗生”的话本,图文并茂,偷偷在弟子间流传,被长老们发现烧了好几回,却越传越盛。

沈妄把谢云舟送回清寒殿,看着医官为他处理好伤口,又守了大半天,才被林砚硬拽去了药庐。林萤正拿着药杵捣药,“咚咚”的声响里,见他进来,脸“腾”地红了,放下药杵,从药柜里拿出个油纸包递过来:“这是我新配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比医官的好用,给……给谢首座的。”

沈妄刚接过,就听林砚压低声音道:“外面那些闲话,你别往心里去,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瞎编的。”

“传就传呗。”沈妄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心里像揣了块糖,甜丝丝的,“我和仙长本来就共过生死,他们没这经历,羡慕不来。”

林萤“呸”了一声,脸颊更红了:“脸皮真厚!谁羡慕你们了!”嘴上虽骂,眼里却没什么恶意,反而带着点好奇。

而清寒殿内,谢云舟正听着医官的叮嘱,说伤口恢复得不错,只是需静养,不可妄动灵力。他“嗯”了一声,目光却透过窗棂落在外面——沈妄的身影刚从药庐出来,蹦蹦跳跳的,像只脱缰的野马,还顺手摘了朵墙角的小黄花别在耳后,引得路过的小师妹们红了脸。他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三日后,李师叔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匆匆找到墨尘,古籍的纸页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要碎。他指着其中一页,声音都在发颤:“长老!您看这个!”

古籍上画着一柄乌木扇子,线条虽简单,扇骨上的图腾却与沈妄那把分毫不差,旁边用小楷标注着:“魔域少主信物,刻有噬灵纹,可引魔气,百年前随少主失踪。”

墨尘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眼神亮得吓人,像找到了猎物的狼:“果然!我就说那小子怎么透着股邪气!原来是魔族余孽!”

“可……”李师叔犹豫道,“古籍上记载,这信物据说遗失百年了,而且沈妄是从南疆来的,怎么会……”

“南疆与魔域接壤,不过一山之隔,谁说得准?”墨尘冷笑,手指重重戳在“魔域少主”四个字上,“说不定他就是当年失踪的魔域少主,混进青云门图谋不轨!谢清辞护着他,恐怕也被蒙在鼓里,被这小子的花言巧语骗了!”

他盯着古籍上的画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像淬了毒的刀子:“继续查!一定要找到确凿的证据!到时候,我看谁还能护着他!谢清辞也不行!”

而此时的沈妄,正坐在清寒殿的廊下,给谢云舟削苹果。他手法娴熟,苹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像条红色的小蛇,在指尖绕了几圈。

“仙长,你说外面那些话本,什么时候能传到山下的城镇里去?”沈妄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笑得眉眼弯弯,“说不定过个几年,咱们还能成江湖上的传奇人物呢。”

谢云舟接过苹果,没吃,只是拿在手里转着,看着他:“别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伤好了?”

“早好了!”沈妄拍了拍胸脯,“这点小伤算什么。”

谢云舟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把乌木扇子不知何时被他取了下来,放在手边的石桌上。他顿了顿,道:“你的扇子……”

沈妄心里一紧,像被抓住了小辫子,刚想找借口说只是个普通玩意儿,就听谢云舟道:“上面的图腾有些扎眼,下次别总别在腰间,招人非议。”

沈妄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笑道:“知道了,听仙长的。”他拿起扇子,随手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他没看见,谢云舟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深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有些事,或许比他想的更复杂。而那把扇子上的图腾,他总觉得在哪见过,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与五年前那场围剿战中,魔族首领腰间的纹饰隐隐重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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