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被朱批得面目全非的陕西巡抚奏疏,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内阁值房掀起滔天巨浪。
首辅温体仁,须发皆白城府深沉的老狐狸,捏着奏疏的手指微微颤抖。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裂开缝隙,写满难以置信与被冒犯的震怒。
“说重点!要多少?!”——六个朱砂大字力透纸背,潦草狂放,毫无帝王庄重,更像市井泼皮叫嚣。
“没钱!想办法!”——后三字如同三记响亮耳光,狠狠抽在所有阁臣脸上,尤其他这位首辅!
温体仁只觉血气冲顶,眼前发黑。入阁多年,甚或前朝先帝,何曾见过如此粗鄙、直白、近乎无赖的御批?!
“荒…荒谬!荒谬绝伦!”次辅周延儒尖锐打破死寂,脸色铁青手指哆嗦,“此等言语市井无赖犹不及!岂是人君口吻?!岂是大明皇帝御笔?!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他激动欲跳,毕生圣贤道理似遭玷污。
“温阁老,这…这…”另一阁老钱象坤捻须手停半空,惊疑不定,“陛下…龙体初愈,莫非…圣心犹未清明?”措辞小心,意却明显——皇帝还疯着?
“圣心未明?哼!”温体仁从震惊回神,浑浊老眼锐光射出,奏疏重重拍紫檀大案,“啪”声闷响震笔架晃。“看这字!看这语气!这岂是神思不清?分明是…是…”一时竟找不出词形容皇帝前所未有“风格”。
“是急躁!是苛责!”周延儒愤然接口,“陛下斥责我等无能!斥责张巡抚搪塞!可…‘说重点’?何为‘重点’?张巡抚引经据典字字泣血非重点?‘要多少’?户部空虚内帑艰难陛下岂不知?一句‘没钱!想办法!’将千斤重担压回我等头上,这…简直是…”
“强人所难!”有阁臣小声嘟囔。
值房愁云惨雾议论纷纷。有人痛心皇帝粗鄙失仪,有人忧心苛刻臣下,更有人对“没钱!想办法!”感绝望无力。皇帝如甩手掌柜,将棘手问题粗暴丢回,附不耐烦呵斥。
温体仁阴沉脸听同僚抱怨。心中惊怒渐被更深忧虑取代。皇帝登基初曾锐意进取革除弊政,虽操切尚在“明君”范畴。可此次大病后…举止言谈处处透着令人不安乖戾与…难捉摸荒诞。
这朱批看似粗暴无理,却如生锈钝刀撕开君臣温文雅致、辞藻华丽遮羞布,露出冰冷残酷现实——朝廷真没钱,皇帝真急了,急得不耐烦,不想听废话。
“够了!”温体仁沉喝压下嘈杂。深吸气恢复深沉,“陛下朱批…虽…言辞急切,却也点明要害。张巡抚奏疏,确…不够简洁务实。”
众阁臣愕然看他。温阁老为陛下开脱?
温体仁未理目光续道:“当务之急,拿切实章程!陕西事刻不容缓!陛下要‘重点’,那就给重点!要数字!要对策!钱粮…”眼中精光一闪,“陛下说‘想办法’,即要我臣工殚精竭虑为国分忧!户部再难挤也要挤!内帑…陛下既言空便不提。各地藩库、常平仓、义仓,甚…可令富户捐输许功名旌表!总之,最短时内给陛下、陕西交代!”
此乃对朱批“解读”,亦内阁指令。众阁臣面面相觑,虽心有不忿疑虑,首辅定调,只得压情绪苦思如何“挤”钱粮,回复注定“打回重写”的陕西奏疏。
消息如翅飞出内阁值房传六部九卿。很快,京城官场皆知皇帝石破天惊朱批。
“说重点!要多少?!”——成官员私下议不可思议带隐秘惶恐流行语。
“没钱!想办法!”——如无形鞭子抽权柄官员背,焦头烂额中首次清晰感受龙椅上年青皇帝…变了!变得陌生,甚至…害怕。
王承恩侍立乾清宫暖阁外,听小太监低报宫外风言风语,眉头拧疙瘩。忧心忡忡望紧闭殿门。万岁爷啊,您这一笔…真捅马蜂窝了!朝堂,怕要起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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