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跪谏溃败

午门广场，寒风凛冽。象征至高皇权的门楼前，气氛却冰封般凝重。

以首辅温体仁为首，六部堂官、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及众多附议官员，黑压压跪倒一片。各色官袍在风中抖动，身体微颤，脊背却挺直如礁石，无声对抗着皇权惊涛。那份沉重的联名奏疏已递入宫中。此刻，他们以身体与沉默，发出最强烈抗议与决绝诉求：收回“按揭买地”乱命！罢黜奸商李万财！正本清源！

“陛下！商贾乱政，祸国殃民！钱庄一开，国将不国！”

“祖宗成法，岂容践踏！此乃动摇国本！”

“请诛李万财，以儆效尤！收回成命，安天下士民之心！”

悲愤的嘶喊从年轻御史口中迸出，在空旷广场回荡，更添肃杀。

宫墙侍卫太监噤若寒蝉。此等阵仗，嘉靖朝大礼议后罕见。陛下捅了马蜂窝。

乾清宫暖阁。

朱小明盯着那份集结清流与实权派的联名奏疏，脸色铁青。奏疏引经据典，将“钱庄”斥为“千古弊政”、“聚敛之尤”、“动摇社稷祸源”，字字诛心！要求罪己、罢黜、收回成命。

泰山压顶般的压力！这是支撑帝国的文官基石，发起的集体逼宫！

窒息般的愤怒与刺骨寒意交织。他知风险非虚，但…陕西几十万灾民等得起吗？历史绞索会因“清议”松开？

“万岁爷…”王承恩哭腔，“外面风大…温阁老年事高…几位老大人…怕撑不住啊…” 盼皇帝退步，至少召人入内。

“撑不住？”朱小明猛地抬头，眼中燃起被逼至绝境的疯狂火焰，“他们爱跪？爱用‘清议’‘体统’压朕？好！朕让他们跪够！也尝尝…何为‘民意’！”

他不再看奏疏，大步至御案，抓起朱砂笔，在巨大宣纸上力透纸背写下三字：

—— 请命书！

“传旨！”他对吓傻的王承恩吼道，“将此纸贴午门外！挨着跪谏的老爷们！备几十条案！数百支笔！告示围观众百姓：陕地几十万灾民正饿死待救！谁若真心认定‘钱庄’祸国、李万财该死、认购商人皆奸佞！就在此‘请命书’上签名！签得越多！朕即刻停钱庄！斩李万财！抄商人充公！朕倒要看看！这京城‘民意’，是向快饿死的灾民？还是向跪着满口仁义、却掏不出一铜板救命的老爷们！”

王承恩目瞪口呆！此为何招？！

皇命难违。巨大宣纸，唯“请命书”三字猩红夺目，被小太监战战兢兢贴于跪谏官员旁的宫墙，刺眼醒目。几十条案摆开，笔墨纸砚齐备。

传旨太监尖嗓，将皇帝那番煽动威胁之语，原封吼出，声震广场，传入越聚越多的百姓耳中。

死寂！

御史的悲呼余音骤消！跪谏官员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巨幅“请命书”与条案笔墨。皇帝…竟用此等手段？！

围观百姓懵了，随即哗然！

“签名？签了陛下就停钱庄抄家？”

“那…陕西灾民咋办？钱粮不就断了？”

“老爷们跪着不让搞钱庄…可他们又拿不出钱粮…”

“签个屁！谁签谁是傻子！害死灾民吗？”

“李半城他们图利，可人家真金白银救急了！老爷们除了跪着骂人，会干啥？”

“对！不能签！谁签谁就是灾民帮凶！”

议论如潮！风向惊天逆转！百姓同情天然倾向灾民。皇帝此招，粗暴将“支持跪谏”与“断送灾民活路”划等号！巨大道德压力，瞬间从皇帝转嫁至跪谏官员与潜在签名者头上！

前排，温体仁只觉寒气透顶，眼前发黑！他算尽皇帝暴怒、妥协或镇压，却万万没算到…如此市井无赖、却精准狠辣的将军！这非朝堂争斗，简直是泼妇骂街！偏…偏打中七寸！

一热血年轻御史挣扎欲起签名，被年长同僚死死按住，怒斥：“蠢货！你想遗臭万年？！签了，你就是饿死几十万灾民的罪魁！”

时间流逝，寒风如刀。

跪着的官员，从悲愤决绝，渐成僵硬麻木，摇摇欲坠。膝盖失觉，寒冷蚀骨。更可怕是精神煎熬——背后无数道百姓质疑、鄙夷、愤怒的目光！那空荡“请命书”条案，如嘲讽巨口，吞噬其“清誉”“风骨”。

无一人敢走向条案。

一个也无。

终于，边缘一虚弱老翰林支撑不住，“噗通”昏厥。如信号，又三两官员瘫倒。

“太医！快传太医！” 绝望哭喊响起。

这场轰轰烈烈的集体跪谏，在皇帝一张“请命书”与百姓无声审判下，于寒风与体力的双重煎熬中，以近乎溃败的狼狈，草草收场。官员们互相搀扶，在侍卫太监复杂目光、百姓无声注视下，灰溜溜退出午门广场。唯那巨大“请命书”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空空如也，似巨大的讽刺。

暖阁内。

朱小明听着王承恩汇报“无声溃败”，紧绷身体方松，冷汗已透背衣。他赢了，以荒诞无赖之姿，暂退文官逼宫。

然，案头那份字字如刀的联名奏疏犹在，钱庄门口狂热无序的抢购犹在，陕西危局犹悬…心中无半分喜悦，唯有更深疲惫与山雨欲来的沉重。

“按揭买地”的钱粮有了，可如何真正送达灾民手中？如何防层层盘剥？如何应未来土地纠纷？还有那绝不罢休的文官清流…

风暴暂退，更大的漩涡，已在暗处汹涌酝酿。这“社畜皇帝”，不过惊涛骇浪中，侥幸抓住一块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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