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贺帅折戟

陕西的风裹挟血腥焦土，吹过澄城残破城墙。那面粗糙的“开仓放粮，活民水火”白布旗，插在城头猎猎作响。城内哄抢未息，城外更多饥民如饿狼汇聚。

王二立于城楼，眺望官道烟尘，面无喜色，唯有破釜沉舟的凝重。破城仅开端，朝廷大军随时压顶！他急需时间整合数万乌合之众，寻粮觅械，觅生存之隙。

探马飞驰急报：平乱大军已至！前锋过潼关！主将——“贺疯子”贺人龙！率两万京营精锐，直扑澄城！

“贺人龙…”王二眼中忌惮。此獠凶悍，麾下骄兵，硬拼必败！

“大哥！官狗太快！怎办？！”头目惊慌。

王二强抑心焦，目光扫向南面沟壑纵横的**洛川塬。“传令！弃澄城！能带走的粮、牲、铁器全带走！带不走，烧！撤进洛川塬！”他眼中狡黠决绝，“贺人龙急功，咱给他设个口袋！让他尝尝黄土塬的滋味！”

澄城烽烟未散，王二数万流民大军如潮退去，携掠获遁入洛川塬沟壑。留给贺人龙的，唯余冒烟残城，官道零星杂物与倒毙牲畜。

前锋抵澄城，见空城余烬，惊怒交加，急报贺人龙，遣斥候南追。

贺人龙率大军至，看着“收复”的空城，闻流寇遁入洛川塬，横肉脸上非喜反怒！

“王二小儿！安敢戏耍本帅！”贺人龙腰刀劈断壁，火星四溅，“躲山沟当耗子？做梦！传令！全军休整半日！明日五更，追进洛川塬！不砍下泥腿子脑袋当球踢，老子不姓贺！”

有将忧谏：“大帅，洛川塬沟壑险恶，易守难攻。流寇熟地形，我军深入，恐遭埋伏！”

“埋伏？”贺人龙嗤鼻唾骂，“一群饿软泥腿子，几根烧火棍，也配埋伏京营精锐？笑话！他们就是吓破胆躲耗子洞！明日进军！再言‘缓’字，军法从事！”

骄狂压过谨慎。贺人龙藐视“乌合之众”，不信其能翻浪。

翌日晨，两万京营精锐盔明甲亮，旌旗如龙，汹汹开入洛川塬。初时道路尚宽，行进无碍。愈深入，地形愈险。两侧数十丈黄土崖壁高耸，沟壑如迷宫，道路狭窄仅容数骑。

不安气息军中弥漫。老兵嗅到危险。贺人龙却见光秃崖壁，反更笃定：“草都不长！藏个屁伏兵！加速！追！”

当主力尽入一条狭长数里深沟，灾难降临！

“轰隆隆——！！”

“杀啊——！！”

“放箭——！！”

震天巨响自崖顶炸响！滚石、燃烧圆木、荆棘捆如暴雨倾泻！无数黑影现于崖顶，箭矢、石块、燃烧粪球冰雹般砸向沟底拥挤官军！

惨嚎、马嘶、骨碎声暴起！狭沟成死亡陷阱！滚石碾出血肉胡同！燃木引燃辎重衣甲！落石箭矢令士兵成片倒下！队伍大乱，前挤后拥，自相践踏，死伤狼藉！

“稳住！结阵！反击！”贺人龙目眦欲裂嘶吼，声湮没于混乱。京营装备精良，然骤遇袭，地形绝劣，抵抗徒劳。箭矢射崖，或空或阻，收效甚微。

伏击！精心策划，地利尽用，以逸待劳的绝杀！王二非逃，乃诱敌！赌的就是贺人龙的骄狂轻敌！

“屠杀”持续不足一辰。王二部耗尽滚木箭矢，沿探好小路撤离崖顶。深沟已成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伤兵哀嚎刺耳。两万京营，死伤近半！辎重尽毁！士气崩坍！

贺人龙头盔崩飞，脸颊血口狰狞，被亲兵死命护着，方从侧沟狼狈逃出。回望修罗场深沟，哭嚎溃兵，寒意屈辱透骨。

“王二！王二小儿！！”他野兽般咆哮，声浸暴怒、不甘与…恐惧！他知，完了！轻敌冒进，大败流寇！此讯回京，人头难保！

羞愤欲绝，几欲拔剑自刎之际，一队褴褛却迅捷人马如幽灵自岔沟钻出，拦于残兵前。为首者魁梧，满面尘疲，目光锐利如鹰——正是神秘失踪的崞县令——周遇吉！

“贺总兵！且慢！”周遇吉声哑而威。

贺人龙猛勒马，血眼死盯周遇吉如见鬼魅：“周遇吉？！你未死？！怎会在此？！”

周遇吉未答，目光扫过惊魂残兵，远眺洛川塬深处王二撤离烟尘，终落贺人龙扭曲的脸。

“总兵大人，非问在下之时。”周遇吉声低促，“王二得手必远遁。大人速收残兵，据险固守，尚可待援！若寻短或再冒进，正中贼计！陕西…真完了！”

贺人龙胸膛剧伏，冷水暂熄死志。他死盯周遇吉：“你…究竟何人？！怎知贼动？！”

周遇吉迎其审视，神色复杂难明，声压极低，却如惊雷炸响贺人龙耳畔：

“崞县劫粮…范永斗…不过明面之刀！真执刀人…藏于京城！藏于那盼天下越乱越好的‘贵人’之中！贺总兵，可想知谁要你死？谁欲炼狱陕西？”

贺人龙瞳孔骤缩！京城贵人？！劫粮案后，竟有此骇天内情？！一股寒意，刺骨胜洛川寒风，瞬间冻凝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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