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的炭火依旧温暖,但朱小明的心却如同浸泡在冰窟之中。驱虎吞狼,引虎相争的棋局已经布下,袁崇焕接过了那柄名为“整肃军纪”的利刃,王二则被彻底推到了悬崖边缘。看着王二那充满屈辱和暴戾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朱小明疲惫地闭上眼,只觉一股深深的倦意席卷全身。这盘棋,每一步都踩着刀刃,耗尽了心力。
“陛下,夜深了,龙体为重,该歇息了。”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提醒,声音里带着担忧。
朱小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挥挥手:“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王承恩无声地行了一礼,躬身退下。暖阁内只剩下朱小明和阴影中如同雕像般的骆养性。
朱小明没有动,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暖阁里很静,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白日的喧嚣、城下的血火、暖阁里的惊雷,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番上演。袁崇焕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王二压抑的暴怒,周遇吉绝望的黯淡…每一个画面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需要理清思绪,需要判断这步险棋落子之后,各方会如何反应,风暴会从哪个方向最先掀起。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长。朱小明几乎要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就在这时——
“陛下。” 骆养性那如同幽灵般毫无温度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朱小明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角落的阴影:“何事?”
骆养性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踏出一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炭火的微光下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双手呈上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署名的密函,纸张粗糙,显然是通过特殊渠道紧急传递的。
“一刻钟前,西城‘醉仙楼’暗桩急报。”骆养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深夜密谈的诡秘,“目标…王二。”
朱小明的心猛地一沉!王二?这么快就有动作了?他接过密函,手指有些发凉,迅速展开。借着炭盆摇曳的火光,他看到上面只有寥寥数行极其潦草的字迹,显然是仓促写就:
“戌时三刻(约晚上7:45),王二只带两名心腹亲卫,自忠义军暂驻之西山大营悄然潜出,未着官服,换便装。行踪诡秘,避开大道,专走暗巷。戌时末(约9:00),抵崇文门内水井胡同深处一座不起眼三进宅院(查为已故前礼部侍郎李守正别业,现由其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李茂源代管)。宅院后门有数名劲装家丁守卫,似早有准备。王二入内,至今未出。宅内灯火通明,隐约可闻丝竹宴饮之声。另,半刻钟前,有数辆无标识马车驶入前门,下车者虽裹斗篷,然身形步态…疑似数位在京赋闲之勋贵子弟(需进一步核实)。”
轰!
一股寒意瞬间从朱小明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刚在暖阁里还像个受气包一样压抑暴怒的王二,转眼间就玩起了金蝉脱壳,深夜秘会勋贵?!
崇文门内!水井胡同!前礼部侍郎李守正的别业!现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李茂源!勋贵子弟!
每一个信息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在朱小明敏感的神经上!王二想干什么?在刚刚被皇帝当众“托付”给袁崇焕“整肃”、颜面尽失、满腹怨气的时候,他深夜秘密接触这些与朝中文官、勋贵集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
是寻求庇护?寻找新的靠山?还是…在酝酿某种报复?甚至…更危险的图谋?
勋贵!这些在朱小明登基后就被他血腥清洗、打压得抬不起头的家伙!他们和王二这个刚刚被招安、军纪败坏、手握数万“流寇”兵马的凶人搅在一起?这组合本身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吞噬了朱小明的疲惫!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密函,指节捏得发白,纸张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勋贵…都有谁?查清楚了吗?!”朱小明的声音如同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回陛下,”骆养性垂首,语速加快,“时间仓促,醉仙楼暗桩只能凭身形步态及马车特征推测。疑似…成国公府朱纯臣之弟朱纯孝、定国公府徐允祯之侄徐文爵、英国公府张之极的管家张禄…还有…襄城伯府的李国桢(襄城伯李守锜之子)…此四人可能性最大。宅院守卫森严,无法抵近确认,亦无法探知内中密谈详情。”
成国公!定国公!英国公!襄城伯!都是大明开国传承至今、树大根深的顶级勋贵!虽然被他打压得厉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潜藏的能量和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王二竟然能和这些人搭上线?而且是如此迅速、如此隐秘!
朱小明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王二!好你个王二!在朕面前装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莽夫,转头就钻进了勋贵的温柔乡里!你们在密谋什么?是觉得朕给袁崇焕的刀不够快?还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已经压不住你们了?!
“李茂源…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朱小明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更盛。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的实权衙门!一个小小的副指挥,就敢私下提供如此隐秘的场所,供王二与这些敏感人物密会?这背后,是否牵扯更深?
“骆养性!”朱小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给朕盯死那座宅子!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里面的每一个人,给朕牢牢记住!还有那个李茂源!他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是怎么当的?!他背后还有谁?!给朕挖!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查清楚!”
“是!臣领旨!”骆养性眼中寒光爆射,杀气腾腾。
“还有!”朱小明猛地站起身,在暖阁内焦躁地踱步,炭火映照着他铁青而扭曲的脸,“王二的大营!给朕也盯死了!任何异动!任何兵马调动迹象!哪怕是一个小队人马的异常集结!立刻飞报!不得有误!”
“忠义军内部,给朕安插钉子!收买!威逼!利诱!朕不管你怎么做!朕要知道王二离开后,营中谁在主事?那些桀骜的头目在想什么?有没有串联?有没有异心!尤其是…跟周遇吉走得近的人!” 朱小明想到了周遇吉那绝望黯淡的眼神,想到了他按住王二的手…这个监军御史,就算重伤垂死,在忠义军内部的影响力,恐怕也远非王二这个莽夫可比!
“是!臣即刻去办!”骆养性躬身,准备退下。
“等等!”朱小明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更加阴鸷的光芒,“袁崇焕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袁督师自出宫后,径直返回其在城东的临时行辕。闭门谢客,灯火早熄,似已安歇。其关宁军大营,戒备森严,无异常调动。”
安歇?闭门谢客?朱小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讥诮。好一个袁崇焕!好一个沉稳如山!他刚刚接过了可以砍向王二的刀,转头就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是等着看戏?还是…早已洞悉了什么?
王二深夜秘会勋贵,袁崇焕闭门不出…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无形的默契?或者…是更高层面的博弈?
一股巨大的阴谋气息,如同浓重的黑雾,瞬间将朱小明笼罩。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蛛网中央,四周都是无声爬行的毒蛛,而他,却看不清任何一根丝线的源头!
“给朕…也盯死袁崇焕!”朱小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的决绝,“他闭门谢客?那就看他见了谁!他安歇?那就看他半夜有没有‘梦游’!他关宁军营寨森严?那就看有没有‘信鸽’飞进飞出!朕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朕!”
“遵旨!”骆养性深深一躬,身影迅速融入阴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朱小明一人。
他缓缓走回御案后,颓然坐下。炭火依旧温暖,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他拿起那份已经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密函,再次看向上面那几行潦草的字迹——“王二”、“勋贵”、“水井胡同”、“宴饮”…
每一个字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
王二,这个他亲手从流寇堆里拔擢出来、寄予厚望又亲手推向深渊的“忠义将军”,在经历暖阁的“羞辱”之后,没有选择在军营里借酒浇愁、暴跳如雷,而是选择了最隐秘、最危险的方式——与帝国的旧势力核心秘密接触!
这绝不是简单的诉苦或寻求安慰!
这是一次危险的试探!一次可能改变京畿乃至整个大明未来格局的…暗夜合流!
勋贵们想借王二这把桀骜的刀,重新撬动朝局?王二想借勋贵的势力和渠道,摆脱袁崇焕乃至皇帝的钳制?还是…双方在酝酿着更可怕的、足以颠覆一切的阴谋?
朱小明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刚刚利用袁崇焕压制王二,转眼间,王二就找到了反制甚至反扑的路径!这京畿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猛地将密函拍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来人!”朱小明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一名值夜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
“传旨!命京营提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顺天府尹…即刻进宫!朕…有要事相询!” 朱小明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掌控京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无论王二和勋贵们在密谋什么,他都绝不允许这刚刚从战火中喘息的帝都,再陷入一场看不见刀光的内乱!
夜色深沉,紫禁城的重重宫阙在风雪中沉默矗立。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无数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动,汇聚向那看似不起眼的崇文门水井胡同深处。一场关乎权力、背叛与生存的暗夜风暴,正悄然酝酿成形,随时可能将这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京城,再次拖入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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