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的战马冲出宫门,踏着冬日坚硬的地面,一路向西狂奔。冷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反而让他胸中那股憋了许久的浊气稍散。西山!他的兵!他回来了!
远远看见营门轮廓,那杆高悬的“袁”字大纛刺入眼帘,像根冰冷的钉子。王二牙关一紧,猛抽马鞭。营门守卫是陌生的关宁面孔,验过腰牌才放行。马蹄踏入营盘,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太安静了,太整齐了。没了往日的喧嚣吵闹,只有单调的操练呼喝和军官冷硬的命令。兵卒们穿着崭新却死板的号衣,动作像被线扯着的木偶。偶有目光扫来,认出是他,眼中瞬间爆出惊喜,随即又被压下去,只剩下沉默的操练。
王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他的忠义军!这地方,连空气都带着袁崇焕的味道!
他没去中军大帐,径直冲向自己原来的老营驻地。几个眼熟的老兄弟正在角落晾晒冰冷的被褥,一见他,顿时像见了主心骨,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
“将军!您可回来了!”
“王头儿!兄弟们盼星星盼月亮啊!”
“这…这他娘的鸟日子憋死人了!”
王二跳下马,挨个拍着肩膀,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却带着压抑和憔悴的脸:“都他娘的怂了?老子不在,让人欺负了?” 他嗓门大,立刻引来附近几个关宁教官警惕的目光。
一个独臂老兵,叫老张头,曾是王二亲兵,凑近压低声音,带着愤懑:“将军!不是怂!是憋屈!袁督师规矩大如天!稍慢一步就是鞭子!关宁来的那帮孙子,鼻孔朝天,啥脏活累活都推给咱们老弟兄!粮饷…粮饷也他娘的克扣!”
“克扣粮饷?”王二独眼一瞪,火气腾地上来,“谁吃了豹子胆?”
“就是那姓刘的粮秣官!袁督师带来的人!”旁边一个年轻汉子忍不住插嘴,“说咱们老弱裁汰的多,按新编制发饷!可咱们卖命的兄弟,凭啥少拿?昨天老李找他理论,被当众抽了二十鞭子,现在还趴窝呢!”
王二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这他娘的是骑到他头上拉屎了!他回来是当主将的,不是当孙子的!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骚动从营区另一头传来,夹杂着哭喊和叫骂。王二眉头一拧,大步流星循声走去。只见一群被裁汰的老弱残兵,正被几个关宁军官驱赶着离开营区。他们大多带着伤,衣衫褴褛,拖家带口,茫然又绝望。一个瘸腿的老兵死死抱着自己那杆磨秃了枪头的旧矛,哭喊着:“俺跟王头儿打过鞑子!凭啥撵俺走?俺还能守营门啊!”
一个关宁军官一脸不耐,一脚踹过去:“滚开!督师有令,裁汰之人即刻离营!再啰嗦军法伺候!”
“军法?!老子先废了你!”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王二魁梧的身影排开人群,独眼喷火,几步冲到那军官面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那军官吓得面无人色:“王…王将军!这是督师军令!您…”
“去你娘的军令!”王二唾沫星子喷他一脸,“裁汰?克扣粮饷?打老子的人?谁给你的狗胆!袁崇焕让你们这么干的?!”
场面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二身上,有惊恐,有解气,更多的是压抑已久的火星被点燃的期待。被裁汰的老兵们哭声更大了,带着委屈和不平。
“王将军!请息怒!”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袁崇焕的心腹副将孙祖寿带着一队亲兵匆匆赶到,他脸色严肃,对着王二抱拳:“裁汰老弱、整肃军纪,皆是督师奉陛下旨意行事。粮秣发放自有章程,若有克扣,查明属实定当严惩!还请您约束部属,莫要扰乱军心!” 话虽客气,但姿态强硬,眼神扫过那些被裁汰的兵卒,带着驱逐的意味。
“章程?严惩?”王二把手里吓得发抖的军官往地上一掼,指着孙祖寿鼻子,“少跟老子打官腔!老子问你,我王二现在是忠义军主将不是?!”
孙祖寿眼神一闪:“将军自然是主将。但督师有陛下钦命,节制全军!”
“节制?节制就是克扣我兄弟粮饷?打老子的人?撵走这些流过血的老兵?!”王二声音越来越大,带着野兽般的咆哮,响彻半个营盘,“袁崇焕人呢?让他出来见我!当主将的面,给我说清楚!”
营区彻底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看着这火药味浓到极点的一幕。老兵们攥紧了拳头,关宁系官兵握紧了刀柄。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孙祖寿脸色难看,强压着火气:“督师正在处理军务。将军若有异议,可依军规向督师呈报!在此聚众喧哗,煽动…”
“煽动你娘!”王二彻底暴怒,他受够了这些弯弯绕绕,“老子今天就要个说法!袁崇焕不来,老子就去找他!” 他猛地转身,对着自己那群憋红了眼的老兄弟吼道:“都他娘的愣着干啥?跟我走!找袁督师讨说法去!”
这一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压抑太久的王二旧部,轰然响应!人群骚动,竟有裹挟更多士卒的趋势!
“拦住他们!”孙祖寿厉声下令,亲兵立刻拔刀上前。
眼看一场营啸就要爆发!
“住手!”
一个冰冷、威严、足以穿透嘈杂的声音响起。人群如潮水分开。袁崇焕一身戎装,面色沉静如水,在亲卫簇拥下缓步走来。他的目光没有看那些激愤的士兵,也没有看孙祖寿,而是直接落在了暴怒的王二身上,深邃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王将军,何事喧哗,竟欲冲击中军?”袁崇焕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喧闹,瞬间压下了大部分声音。
王二胸膛剧烈起伏,独眼死死瞪着袁崇焕,正要开口怒斥。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锦衣卫信使不顾营门阻拦,直冲进来,滚鞍下马,冲到袁崇焕和王二面前,声音带着惊惶:
“报!督师!王将军!诏狱急报!钦犯李国桢…昨夜在狱中,暴毙了!”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袁崇焕眼神骤然一凝。王二满腔怒火也被这突兀的消息冲得一滞。
李国桢死了?那个可能藏着勋贵余党秘密的关键人物?在皇帝要深挖的时候,突然暴毙?
袁崇焕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扫过信使,扫过王二,扫过周围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营啸的危机似乎被这更惊人的消息暂时冻结,但一股更浓重、更不祥的阴云,已沉沉笼罩在西山大营上空。
李国桢死得蹊跷。是畏罪自尽?还是…有人让他永远闭嘴?这背后,指向何方?王二的怒火,袁崇焕的权柄,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又将如何演变?营盘的死寂中,只剩下寒风卷过“袁”字大旗的猎猎声响,像是在预示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朕的江山有点潮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