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山茶

晨雾裹着樟木的清香漫过肩头时，苏满月的草鞋已经磨穿了底。怀里的小宝突然动了动，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窝："姐姐，我听见水响了。"

她拨开湿漉漉的蕨类植物，果然看见一道溪流在晨光里泛着碎银般的光泽。刚要放下孩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小宝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肉，这孩子从昨晚就没说过完整话，此刻却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水面。

溪流中央漂着半截染血的衣袖，云锦料子在水里漾开深浅不一的红，像极了慕容瑾总爱穿的那件。

苏满月浑身血液霎时冻结，冷得连骨髓都在打颤。她咬着牙将衣袖从水里捞上来，指腹抚过布料内侧绣着的半朵山茶——那是她去年生辰替他缝补时偷偷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当时还被他笑了半宿。

"姐姐的手在抖。"小宝突然说。

苏满月这才发现自己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死死攥着那半截衣袖，布料上的血腥味混着水汽直冲喉咙，逼得她弯下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荡荡，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前面有人。"小宝忽然指向溪流下游。

苏满月猛地抬头，看见薄雾缭绕的河滩上站着个灰衣人，正弯腰洗刷着什么。她下意识地捂住小宝的嘴躲进灌木丛，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那人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竟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露出半片带血的衣角。

"是万花楼的春桃？"苏满月愣住了。

这小丫鬟比她晚进万花楼两年，平日里总跟在林若烟身后，说话细声细气的，被哪个姑娘呵斥两句都会红眼圈。去年冬天下雪，她还把自己的棉袄借给冻得发抖的春桃穿，当时这小丫头抱着她哭了半宿，说以后要一辈子跟着姐姐。

春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万花楼被玄教围攻那晚，她明明看见春桃被两个黑衣人拖走了。

苏满月按住小宝的脑袋压低身子，透过灌木缝隙仔细观察。春桃的灰布裙湿了大半，发髻散了一边，脸上沾着泥污，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她的动作却透着古怪——明明是在清洗血衣，手腕却稳得不像个受惊的小姑娘，而且她总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四周，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警惕。

更让苏满月心惊的是，春桃竹篮里露出的那半片衣角，料子和她手里攥着的云锦一模一样。

"满月姐姐？"

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苏满月一跳。春桃不知何时发现了她们，此刻正站在几步开外，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姐姐！我好想你！"春桃提着篮子跑过来，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浅滩，竹篮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有药杵药臼，几包草药，还有几块带血的布料碎片，在清澈的溪水里缓缓漾开红晕。

苏满月抱着小宝后退半步，喉头发紧。春桃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可她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神情。

"快！快扶我起来！"春桃朝她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玄教的人在后面追！他们要杀我！"

苏满月盯着那道伤口，血的颜色太鲜艳了，像极了万花楼舞台上用的胭脂水粉。她不动声色地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石头滚落溪涧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你的伤，看着挺疼的。"

春桃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哭出声来："疼！疼死了！姐姐你快救救我...慕容公子为了护着我，被玄教的人抓走了..."

"哦？"苏满月轻轻抚着小宝的背，"慕容瑾被抓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春桃咬着嘴唇，眼泪掉得更凶，"我们从天门逃出来，玄教的人突然杀出来...公子让我先走，他自己引开追兵..."

苏满月突然笑了，蹲下身捡起一片散落的药渣："春桃，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你说你的手对生南星过敏，碰一下就起疹子？"

春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苏满月捏着那片暗绿色的药渣凑到鼻尖："这是生南星吧？剧毒的东西，你拿着它捣药，怎么手上一点疹子都没有？"

溪水潺潺流过鹅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春桃慢慢从浅滩站起来，腿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原本痛苦的表情变成了冰冷的冷笑。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动作利落得像变了个人。

"苏满月，你果然比看起来聪明。"春桃扯了扯湿透的衣袖，露出里面绣着的暗纹——半朵断裂的山茶，花瓣边缘用银线绣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

苏满月的心沉到了谷底。玄鸟纹，玄教中层护法的标记。她竟然一直把一条毒蛇养在身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满月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我把棉袄借给你那晚？还是你第一天进万花楼的时候？"

"姐姐对我那么好，我都快不忍心骗你了。"春桃笑得天真，眼神却淬着毒，"可惜啊，主教早就说过，你这种聪明又念旧情的人，最容易被感情绊住手脚。"她踩了踩散落在地上的血衣碎片，"就像现在，你明知道这是圈套，还是忍不住要找来。"

苏满月把小宝护在身后，一步步后退："慕容瑾到底在哪？"

"谁知道呢。"春桃歪着头笑，"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变成寒月林里的肥料了。"她突然动了，右手闪电般探出，指尖夹着三根闪着幽蓝光芒的银针，直刺苏满月面门。

苏满月早有防备，抱着小宝向左侧翻滚，银针擦着她的发髻钉进后面的树干，冒出缕缕青烟。她刚想爬起来，却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脑袋顿时昏沉起来。

"姐姐，你看她脚下！"小宝突然大喊。

苏满月强撑着抬头，看见春桃的鞋底粘着片黄色落叶，落叶下露出个奇特的印记——是个圆形的徽记，中间刻着个"龟"字，周围环绕着波浪纹。

这个标记！苏满月的脑子"嗡"的一声。父亲失踪前留给她的那半块玉佩上，刻的就是这个标记！当年家乡遭灾，官兵来抓壮丁，父亲把她藏进地窖前，往她怀里塞了半块刻着龟纹的玉佩，说只要找到戴着同样玉佩的人，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这个标记..."苏满月指着春桃的鞋底，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从哪弄来的？你见过我爹？"

春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你说那个老顽固苏长风？他早就死了！连骨头渣子都被野狗吃干净了，哪还轮得到你来问东问西！"

这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满月心上。她猛地站起身，无视越来越浓的甜香，眼神冷得像结了冰："你说什么？"

"说他死了！"春桃收起笑容，眼神凶狠，"当年要不是他非要挡着主教的路，我们玄教早就拿到莲花心了！"她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黑色香囊，用力掷向苏满月，"主教说了，只要把这个给你闻一闻，保管你乖乖交出莲花心碎片！"

香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苏满月却突然笑了。她侧身躲过香囊，同时抓起一把带水的淤泥甩向春桃的脸："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迷药？"

春桃没料到她还有力气反击，被淤泥糊了满脸，顿时惨叫一声："小贱人！"她伸手去擦脸，苏满月已经抱着小宝冲进了密林。

"想跑？没门！"春桃抹掉脸上的泥污，眼神怨毒地盯着她们的背影，从袖中取出一枚信号弹点燃。红色的火光在晨雾中格外醒目，很快，密林深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苏满月抱着小宝在林间狂奔，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和胳膊，火辣辣地疼。甜香还在鼻尖萦绕，头越来越晕，脚步也开始虚浮。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甩掉追兵。

"姐姐，抓稳！"小宝突然在她怀里喊道，小手紧紧抓住一根垂下来的藤蔓。

苏满月眼前一亮，抱着小宝纵身一跃，抓住藤蔓荡到了对岸。她刚落地，就听见身后传来春桃气急败坏的声音："给我追！抓到苏满月，赏黄金百两！"

密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应答声，越来越近。苏满月咬咬牙，抱着小宝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矮树丛。她记得这里，去年夏天跟慕容瑾来采过蘑菇，前面不远处有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可以藏身。

"姐姐，我怕。"小宝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

"不怕。"苏满月轻轻拍着他的背，从头上拔下发簪，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把流血的手臂凑近小宝的鼻子，"闻闻这个，就不晕了。"

小宝皱着眉头闻了闻，果然精神了些。他看着苏满月流血的手臂，突然说："姐姐，我帮你吹吹。"

温热的气息吹在伤口上，苏满月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她抱紧小宝，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等我们甩掉坏人，姐姐带你去买糖吃。"

"嗯！"小宝重重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苏满月笑了笑，撕下裙摆的一角，草草包扎好手臂的伤口。她侧耳听了听，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小宝钻进了前面的山洞。

山洞里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苏满月把小宝放在一块还算干燥的石头上，摸索着找到了几块打火石。她刚想生火，就被小宝拉住了："姐姐，不能生火，会被发现的。"

苏满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要聪明。她放下打火石，抱着小宝蜷缩在山洞深处，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肯定就在这附近，给我仔细搜！"春桃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苏满月屏住呼吸，紧紧捂住小宝的嘴。山洞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小宝在她怀里微微的颤抖。她知道，她们必须撑下去。为了慕容瑾，为了父亲，也为了怀里这个信任她的孩子。

外面的搜索声持续了很久，渐渐远去。苏满月不敢放松警惕，抱着小宝在山洞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确定追兵真的走了，才敢抱着小宝出来。

阳光已经透过树林洒了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苏满月抱着小宝在河边洗了把脸，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小宝拉了拉她的衣角。

苏满月看向东方，那里是终南山的方向，药王谷就在终南山深处。她咬了咬牙："我们去找药王谷，找能救慕容瑾的人。"

她不知道慕容瑾现在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要找到慕容瑾，找到父亲失踪的真相。

苏满月抱着小宝，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阳光照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坚定而执着。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的密林中，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未完待续\]春桃的鞋面在晨光里泛着潮湿的霉斑，那枚圆形印记却异常清晰。苏满月的指尖突然冰凉，小宝的话像根烧红的针直刺太阳穴——父亲留给她的半块玉佩上，正是这个龟形纹路。当年在地窖里，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她头顶，哑着嗓子说："记住这个标记，找到戴同样玉佩的人，就能活下去。"

"看够了没有？"春桃突然冷笑，一脚踩进溪水里，浑浊的水花溅上苏满月的裙摆，"苏长风那个老东西死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着半块破玉佩呢。"她蹲下身子，用沾血的手指在湿润的泥地上画着什么，"玄教找了他整整十年，要不是你这个宝贝女儿突然在京城崭露头角，我们还真想不到苏家还有条漏网之鱼。"

苏满月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那根手指移动，泥地上渐渐浮现出一朵残缺的莲花图案，花瓣间刻着细小的"心"字。心口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父亲的话在耳边炸开："莲花心若现，山河入梦来......"那些她从小听到大却不明所以的童谣，此刻竟成了刺向心脏的利刃。

"姐姐！"小宝突然尖叫起来。

苏满月猛地回神，春桃指间的银针已经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将小宝紧紧护在怀里转身，银针擦着脊背钉进身后的樟树树干，冒出缕缕青烟。背上顿时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噬血肉。

"迷药只会让你更听话。"春桃慢慢逼近，嘴角挂着残忍的笑，"主教说了，要活的莲花心。"她突然提高声音，"出来吧！她跑不了了！"

密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七个黑衣人从雾中现身，手里都握着闪着寒光的弯刀。苏满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这根本不是圈套，而是天罗地网。她抱着小宝连连后退，脚后跟突然撞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人向后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宝突然从她怀里挣脱，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不许碰我姐姐！"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真是感人。可惜啊，今天你们谁也活不了。"她抬手示意黑衣人动手，自己则站在一旁，像欣赏猎物般看着眼前的一幕。

黑衣人步步紧逼，刀光在晨雾中闪烁。苏满月知道自己不能慌，她快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散落的药篓上。里面有几包草药，还有一个沉甸甸的药臼。她偷偷握住小宝的手，在他掌心用力掐了三下——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信号。

小宝立刻会意，突然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朝黑衣人扔去："坏蛋！"

黑衣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动作一滞。苏满月趁机抱起药臼砸向最近的黑衣人，同时拉着小宝向密林深处跑去。身后传来春桃气急败坏的吼声："追！给我往死里追！"

苏满月不敢回头，只顾埋头狂奔。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火辣辣地疼。背上的迷药渐渐发作，眼前开始模糊，脚步也越来越虚浮。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甩掉追兵。

"姐姐！这边！"小宝突然拉住她的手，指向一条狭窄的岔路。

那是一条几乎被藤蔓覆盖的小路，仅容一人通过。苏满月没有犹豫，跟着小宝钻了进去。藤蔓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紧紧攥着小宝冰凉的小手，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流失。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突然开阔起来。那是一个隐蔽的山谷，四周都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谷中。苏满月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小宝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姐姐，你看。"小宝指着山谷中央，声音里带着惊讶。

苏满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脏骤然停跳——山谷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石碑，碑上刻着一个巨大的龟形图案，正是她和父亲玉佩上的那个标记。石碑前还放着一束新鲜的野花，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露珠，显然刚有人来过。

"爹......"苏满月喃喃自语，眼眶瞬间湿润。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迷药的效果越来越强，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就在她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满月，别怕，我来了。"

苏满月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那人穿着玄色长袍，长发束起，嘴角挂着她熟悉的温柔笑容。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慕容瑾......"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慕容瑾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将苏满月和小宝抱起来，转身走向石碑后的山洞，"我们先躲进去，等安全了再说。"

苏满月靠在慕容瑾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迷药的效果彻底发作，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慕容瑾脖颈间挂着的半块玉佩——那上面刻着一朵完整的莲花，花心处，正是那个小小的"心"字。

"原来......你就是......"

话未说完，苏满月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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