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刺破穿风谷厚重的云层,将稀薄的光线吝啬地洒在霜寂阁新辟的小院空地上。谢桐裹紧了雪白的狐裘,怀中的暖炉虚影散发着恒定的幽蓝微光。她低头,目光落在右手手背上那枚精致如刺青的狐火印记上。微凉的触感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法则力量,既是通行证,也是无形的锁链。
“日落前归。” 闻人衍清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谢桐空洞的狐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她拢了拢狐裘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一点失色的唇和线条精致的下巴,抱着暖炉,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踏出了穿风谷那层无形的、隔绝世事的结界。
结界之外,风雪似乎小了些,空气里也多了一丝属于人间的、微弱的烟火气息。昆仑山脚下的“云来集”坊市,便是她今日的目的地。
甫一踏入坊市入口的牌楼,喧嚣的人声、混杂着各种灵材丹药、食物、甚至劣质法器的气味便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流如织,大多是些炼气、筑基期的低阶修士,间或夹杂着一些前来碰运气的凡人富商。
谢桐的出现,像一滴冰水滴入滚油。
那身过于华贵、与坊市格格不入的雪白狐裘,那苍白得不似活人的肤色,那抱着暖炉、弱不禁风的姿态,以及她周身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属于穿风谷深处的寂灭寒意,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惊愕、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快看快看!恶女下山了!】
【这身打扮……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霜寂阁出来的?】
【抱着个炉子逛街?什么操作?】
【啧啧,看看周围人的眼神,跟看珍稀动物似的。】
直播间弹幕瞬间活跃起来。
谢桐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她抱着暖炉,像一道移动的冰雪幽灵,缓慢地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空洞的狐眸平静地扫过两旁琳琅满目的摊位和店铺。
目标明确。
她先是在一家售卖凡间精巧器物的铺子前停下,纤指点了点角落里一套用上好紫檀木打造、雕着缠枝莲纹的小巧花架。掌柜的见她气度不凡(虽然病弱),又来自昆仑山方向,不敢怠慢,殷勤地介绍着木质和雕工。
谢桐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带着废人特有的气弱:“包起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付账时,她指尖在暖炉边缘轻轻一划,一小块纯净的、散发着寒气的下品冰灵石便出现在柜台上——这是闻人衍留在霜寂阁供她日常取用的零碎,此刻正好派上用场。灵石一现,掌柜的眼睛都直了,态度愈发恭敬。
接着是售卖灵植种子的摊位。她仔细挑选了几包标注着“冰晶兰”、“雪魄草”的种子,又额外要了一小包凡间最普通不过的“红梅”种子。指尖拂过那些干瘪的种子时,空洞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
在一家售卖珍稀皮毛的店铺,她看中了一块最柔软、最厚实的雪貂皮。指尖感受着那蓬松温暖的触感,她满意地点点头。依旧是冰灵石结算,干脆利落。
最后,她停在了一家售卖凡俗小玩意儿的摊子前。目光在一堆叮当作响的琉璃、贝壳、玉石风铃上流连。最终,她选中了一串样式最简单、却晶莹剔透的琉璃风铃。细长的琉璃管在微风中相互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这个。”她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
“好嘞!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摊主是个精明的凡人老头,正要吹嘘,却见谢桐已经递过来一小块碎银子(她顺手在灵石铺换的)。老头立刻眉开眼笑地闭嘴,麻利地包好风铃。
东西很快置办齐全:花架、种子、雪貂皮、琉璃风铃,都用普通的布包裹着,堆放在她脚边。暖炉的幽蓝微光映着这些凡俗之物,透出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就这?就这???】
【我还以为她要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结果真的只是来买东西?!】
【藤编躺椅呢?哦对,还没买……】
【失望!恶女从良了?】
弹幕一片失望的哀嚎。
谢桐抱着暖炉,看着脚边几个包裹,又抬眼望了望天色。距离日落尚早。坊市依旧热闹,人流涌动。她空洞的狐眸在周围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不远处一条相对僻静、人流较少的巷口。那里背靠着一堵斑驳的石墙,墙根下还算干净。
一个念头,如同冰层下悄然冒出的气泡,浮现在她沉寂的心湖。
她抱着暖炉,费力地提起那几个包裹,慢吞吞地走到那巷口墙根下。将包裹小心地放在一边,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下来。动作笨拙,带着废人特有的虚弱感。
她解下腰间一块原本用来系狐裘的、不起眼的素白旧布帕,展开,铺在身前的青石板上。又从暖炉虚影里——不知何时被她塞进去的——摸出一小块用剩的、质地坚硬的白色寒玉碎片,还有一小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焦黑的木炭条。
她拿起木炭条,在那块素白的旧布帕上,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看相**
然后,在下面又添了一行小字:
**断吉凶,解疑难。十文一卦,童叟无欺。**
写完,她将寒玉碎片压在布帕一角,防止被风吹走。然后,便抱着暖炉,蜷缩在墙根下,微微阖上眼,像一只在阳光下打盹的、极度畏寒的猫。苍白透明的脸藏在狐裘帽檐的阴影里,只有手背上那枚幽蓝的狐火印记,在略显昏暗的巷口,散发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晕。
【???????】
【看相?!算命?!十文钱???】
【噗——!我一口灵茶喷出来!恶女转行当神棍了?!】
【用昆仑寒玉当镇纸?拿暖炉当道具?这成本也太高了!】
【十文钱……她图啥啊?体验生活?】
【快!镜头拉近!我要看有没有冤大头上当!】
巷口人来人往,大多是步履匆匆的修士或凡人,偶尔有人瞥见墙根下那古怪的组合——一个裹着名贵狐裘、抱着奇异暖炉、脸色苍白如鬼的女子,面前铺着一块写着“看相”的破布——无不露出愕然或鄙夷的神色,匆匆加快脚步离开,仿佛避之不及。
谢桐毫不在意。她抱着暖炉,气息微弱,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直播间观众都开始打哈欠,弹幕刷着“无聊”、“浪费时间”时——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满脸愁苦的中年汉子,在巷口来回踱步了几圈,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迟疑地走到了谢桐面前。他搓着手,脸上沟壑纵横,带着底层人特有的风霜和局促。
“姑……姑娘?”汉子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您……您真能看相?断吉凶?”
谢桐长长的睫羽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狐眸落在汉子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布帕上的字。
汉子咽了口唾沫,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十枚被摩挲得发亮的铜钱,小心地放在布帕上那“十文一卦”的小字旁边。
谢桐的目光扫过那十枚铜钱,又缓缓抬起,落在汉子的脸上。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在他的五官,而是仿佛穿透了皮肉,落在他周身一种无形的“场”上。那是一种奇异的感知,并非灵力,而是她对空间、方位、气流、甚至人心情绪细微波动的一种近乎本能的、超乎寻常的敏锐洞察力——这是她冰魄灵根碎裂后,玄风灵根乱流与柠木灵根微弱生机在残躯内形成的一种诡异平衡下,意外觉醒的某种“天赋”。她称之为“气理”。
“家中老母,病榻缠绵,药石罔效。灶台正西,水缸破漏,秽气盘踞。挪缸,堵漏,灶下埋三枚向南铜钱。三日。” 谢桐的声音很轻,带着气弱,语速平缓,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语调,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钻进汉子的耳朵里。
汉子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他老母缠绵病榻之事,他从未对外人提过!灶台在西边、水缸漏水……这些细节更是只有自家人知道!这女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神……神仙!活神仙啊!” 汉子激动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谢桐砰砰磕头,“多谢仙姑指点!多谢仙姑指点!” 他语无伦次,抓起那包刚买的药,也顾不上再问什么,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巷子,仿佛要去拯救世界。
【??????????】
【卧槽!什么情况?!蒙的?】
【那汉子反应不像是假的!】
【灶台正西?水缸破漏?这她怎么看出来的?!】
【玄学?!这恶女真会玄学?!】
直播间瞬间炸了!弹幕如同瀑布般滚过,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只是一个开始。
汉子的惊呼和跪拜,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巷口原本避之不及的人群,纷纷驻足侧目,好奇和惊疑的目光聚焦在那个蜷缩在墙根下、抱着暖炉的苍白女子身上。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绸衫、却眉头紧锁的富商,在随从的簇拥下,带着几分审视和试探走了过来。他出手阔绰,直接丢下一小锭银子。
谢桐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扫过富商和他身后的随从,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北行贩货,水路遇劫。改道西南,走陆路。随行之人,左额带疤者,贪财背主,留之生祸。” 她甚至没问对方要算什么。
富商脸色剧变!他即将押送一批贵重货物走水路北上,这计划只有心腹知晓!左额带疤的随从,正是他新招的护卫头领,颇受重用!这女子……她……
“仙姑明鉴!仙姑救命!” 富商再无怀疑,声音都变了调,对着谢桐深深一揖,冷汗涔涔而下,也顾不得那锭银子,带着人急匆匆地走了,显然是去处理“隐患”和改变路线。
紧接着,一个因为修炼瓶颈而焦躁不安的低阶修士,一个丢了传家宝的妇人,一个想知道儿子前程的老丈……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各自的疑难和将信将疑,围拢过来。十文铜钱丢在布帕上,便换来谢桐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的判词。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复杂的卦象推演,只有最直接的方位、物品、时间、甚至某个具体人物的特征描述。如同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剥离了所有表象的迷雾,直接指向问题的核心。她的判断基于一种对“气理”的绝对洞察:空间方位的不谐、物品摆放形成的能量淤堵、人心细微波动投射在环境中的印记……在她那双空洞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幽微的狐眸下,无所遁形。
【服了!真服了!这恶女是个风水大师?!】
【理科玄学!这绝对是理科玄学!逻辑清晰,直指要害!】
【十文钱买一个精准答案,血赚啊!】
【快看!顾寒飞!顾寒飞来了!】
直播间弹幕正疯狂刷屏,眼尖的观众捕捉到了人群外围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寒飞今日本是奉师命下山采购一批炼丹的辅料。途径云来集,远远便看到这条平日冷清的巷口竟围了不少人,隐约还能听到“仙姑”、“神算”之类的惊呼。他本不在意,却在目光扫过人群中心时,猛地顿住!
那个抱着暖炉、裹着雪白狐裘、蜷缩在墙根下的苍白身影……不是谢桐又是谁?!
她竟然……在摆摊算命?!十文钱一卦?!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火瞬间冲上顾寒飞的头顶!她顶着昆仑前大师姐的名头(虽然是恶名),顶着闻人衍弟子的身份,竟然在此处如同市井神棍般招摇撞骗?!这简直是对昆仑、对师门、甚至对他的一种羞辱!
他阴沉着脸,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元婴后期的威压有意无意地散发开来,让周围兴奋议论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感受到压力,纷纷后退,让开一条路。
顾寒飞走到谢桐那简陋的“摊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冰冷的怒火,声音如同寒冰:
“谢桐!你还要在此丢人现眼到何时?!”
声音落下,巷口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认出顾寒飞身份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蜷缩在墙根下的谢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狐裘的帽檐下,露出那张苍白依旧、却不再空洞的脸。那双狐眸平静地看向顾寒飞,没有惊讶,没有畏惧,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只是一个……扰人清静的、无关紧要的噪音源。
她只是极其平淡地、用那带着气弱的嗓音,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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