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碎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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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凛冬,长眠病榻

青州城的冬,来得迟缓,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浣花溪彻底静默了,覆着一层薄薄的、浑浊的冰壳。岸边的垂柳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枝桠,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伸展着,如同绝望的爪牙。“杏林春”檐下的青瓷风铃,早已被寒风吹落,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只有墙角那株红梅,顶着凛冽的寒风,竟在枯枝间挣扎着绽开了几朵小小的、单薄的花苞,颜色是极淡的粉,如同凝固的血珠,在满目萧瑟中透着一股孤绝的艳烈。

药圃彻底荒芜了。冰晶兰和雪魄草的枯骸被一层薄雪覆盖,了无生机。谢桐不再去“杏林春”。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卧房那张铺着厚厚棉褥的榻上。靛青的布衫换成了更厚的、灰扑扑的棉袍,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抵挡不住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早已冰冷的黄铜手炉,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依靠。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嘶声。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苍白得几乎透明,皮肤薄得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唯有那双空洞的狐眸,在深陷的眼窝里,偶尔会转动一下,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或是墙角那几朵倔强的红梅花苞,里面是一片沉寂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剩余寿元:7天。」

系统的提示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隔壁厢房,那股冰冷寂灭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地笼罩着这座小小的院落。空气仿佛凝固,连飘落的雪花都带着一种被冻结的滞涩感。闻人衍再也没有现过身,但那无处不在的、沉默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谢桐——他在。如同一个冷酷的守墓人,静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谢桐的意识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沉浮。那些曾经炽烈的恨意、刻骨的不甘、被遗弃的冰冷……都如同退潮般远去,沉淀在记忆的最底层,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剩下的,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对这具躯壳最后一点感知的留恋。

看淡了吗?

或许吧。

循心而行?

她的心,早已成了一片冰封的荒原,连风都吹不起一丝涟漪。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紧闭的窗棂。

谢桐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脱出来,难得地清醒了片刻。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轻松感,仿佛压在心口千年的冰山终于融化了一角。她甚至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模糊的窗纸,望向院中那株红梅。

那几朵小小的花苞,在暮色和风雪的映衬下,红得愈发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轻响。

卧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了。

一股比屋外风雪更凛冽、更纯粹的寒意,瞬间涌入温暖的卧房,驱散了炭盆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空气仿佛被冻结成冰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闻人衍站在门口。

他没有踏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一袭雪色长袍纤尘不染,银发如月华流泻,在昏暗的暮色里散发着冰冷的光泽。他身姿挺拔依旧,如同支撑天地的孤峰,面容清冷绝尘,如同万载玄冰雕琢。寒潭般的眸子,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毫无波澜地落在榻上那具蜷缩的、油尽灯枯的躯体上。

那目光,不再是俯瞰众生的漠然,也不再是洞穿一切的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在确认一件器物最终状态的……静默。

谢桐感觉到了那目光。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空洞的狐眸迎向门口那片刺骨的雪色。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哀求。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对上另一片更深邃的、亘古的冰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风雪拍打窗棂的声音,炭盆里火星最后的噼啪声,谢桐自己那微不可闻的、带着嘶声的呼吸……都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就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闻人衍动了。

他并未走进房间,只是极其缓慢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仅仅是这一步,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压缩!他的身影瞬间跨越了门槛的距离,如同瞬移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谢桐的榻边!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谢桐完全笼罩。那股清冽如雪后青松、却又隐含着铁锈般冷冽血腥气的独特冷香,瞬间充斥了她的鼻腔,霸道地驱散了所有属于人间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

银发有几缕垂落,拂过谢桐冰冷凹陷的额角,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那张清冷绝尘、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无限放大。寒潭般的眸子近在咫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枯槁、形销骨立的模样,也倒映着墙角那几朵刺目的红梅花苞。

然后——

他低下了头。

一个冰冷的、带着雪后青松与铁锈气息的吻,极其轻柔地、如同飘落的雪花般,落在了谢桐早已失温的、干裂的唇上。

没有情欲。没有温存。

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完成某种古老仪式的……烙印。

触感如同万年玄冰贴上肌肤,瞬间冻结了谢桐残存的所有意识!她瞳孔骤然放大,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彻底软了下去。

空洞的狐眸里,最后映着的,是闻人衍近在咫尺的、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极其幽深、极其暴戾的东西,在冰冷的表面下,无声地咆哮、翻滚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一切归于黑暗。

怀中的黄铜手炉,“哐当”一声,滚落在冰冷的脚踏上。

墙角那几朵红梅花苞,在呼啸的风雪中,无声地凋零了一瓣。

直播间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的黑暗。只有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缓缓浮现:

「宿主生命体征消失。」

「恶毒女配改造系统……强制脱离。」

* * *

昆仑之巅,穿风谷。

罡风依旧凛冽如刀,卷着终年不散的雪沫。霜寂阁内,万载寒玉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流动的光溟在寂静中无声明灭。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千年如一日。

一道雪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寒玉床榻前。

闻人衍负手而立,银发如瀑,身姿孤峭。寒潭般的眸子落在空无一物的寒玉床榻上,那里曾经蜷缩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弟子。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极其微弱、带着最后一丝不甘与冰冷执念的残魂印记,如同风中残烛般跳跃着。那是谢桐最后一点存在过的证明。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缕随时会熄灭的残魂印记,冰晶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承载了万古星河的漠然。

“你的不甘……”

清冷的声音如同凝结的冰珠,在死寂的霜寂阁内缓缓荡开:

“本尊……”

他微微一顿,掌心的残魂印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了结。”

话音落下,他五指猛地收拢!

那缕残魂印记瞬间湮灭于无形!

同一时刻——

昆仑主峰,霞光万丈的“琼华苑”内。

沈欢正倚在铺着柔软云锦的贵妃榻上,由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安胎药。她的小腹高高隆起,脸上却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和疲惫,眉宇间郁结着浓得化不开的忧惧。自从青州城“杏林春”归来,那句“母子俱危”的冰冷判词就如同跗骨之蛆,日夜折磨着她。腹中的胎儿越来越躁动,像一头不知餍足的凶兽,疯狂汲取着她的精元,让她夜夜被噩梦惊醒,形销骨立。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沈欢口中爆发!

她猛地从榻上滚落在地!双手死死抱住高高隆起的腹部!那肚子如同吹气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扭曲!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底下清晰可见一团狂暴蠕动、散发着浓郁暗红血煞的黑影!

“不!不要!我的孩儿!” 沈欢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个她倾注了所有希望和恐惧的生命,正在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诅咒彻底吞噬、异化!那诅咒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胎儿积蓄的所有贪婪与邪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沈欢的腹部如同一个被撑破的血袋,猛地炸裂开来!暗红粘稠、散发着浓郁腥臭和邪异黑气的血肉脏器喷溅得到处都是!一团扭曲蠕动的、包裹在浓郁血煞中的黑影尖啸着从破开的腹腔中钻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扑向最近的侍女!

“魔胎!是魔胎!” 侍女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整个琼华苑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和恐怖的魔气笼罩!尖叫声、奔逃声、法器的嗡鸣声乱作一团!

而沈欢,如同一个被彻底掏空的破布娃娃,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绝望,生命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她的不甘,她的算计,她汲汲营营得来的一切……连同她腹中那被诅咒的孽胎,一同化作了这摊肮脏的血肉。

* * *

昆仑戒律堂,寒铁铸就的思过崖深处。

顾寒飞形容枯槁,被几道刻满禁制符文的粗大锁链穿透琵琶骨,牢牢钉在冰冷的玄铁壁上。他披头散发,眼神涣散,口中反复念叨着:“欢欢……我的孩儿……不是魔胎……不是……是谢桐!是那个恶毒的女人诅咒我们!”

自从沈欢惨死、魔胎现世的消息传来,他便彻底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的女子竟是孕育魔胎的容器,无法接受自己寄予厚望的骨血竟是灭顶之灾的源头!他将所有的恐惧和崩溃,都化作了对谢桐最恶毒的诅咒和怨恨!

就在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谢桐的名字时——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寂灭的恐怖威压,如同九天倾覆的玄冰巨山,轰然降临思过崖!

时间凝固!空间冻结!顾寒飞所有的嘶吼和动作瞬间僵住!他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映出了虚空中无声凝聚的那道雪色身影!

闻人衍悬空而立,银发无风自动,雪色长袍翻涌着湮灭万物的道韵。他寒潭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地俯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被钉在墙上的顾寒飞,如同俯瞰尘埃。

没有言语。没有审判。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对着顾寒飞的方向,虚空一握。

“不——!天尊饶命!饶……” 顾寒飞眼中爆发出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求饶声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连同穿透他身体的锁链,以及他身后那片巨大的玄铁壁,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黑洞!空间无声地扭曲、塌陷、湮灭!没有惨叫,没有血肉横飞!顾寒飞惊恐扭曲的表情定格在最后一瞬,随即连同他存在的所有痕迹——肉体、神魂、甚至那不甘的怨念——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渍,瞬间归于彻底的虚无!

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圆形空间孔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片刻之后,空间法则缓缓蠕动,将那个孔洞无声无息地弥合,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

霜寂阁内。

闻人衍的身影重新凝聚。他依旧负手立于寒玉床榻前,仿佛从未离开过。

寒潭般的眸子映着空荡荡的床榻,深不见底。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极其随意地一拂。

墙角,那盆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幽魂灯,灯芯处那点微弱的、银白色的光溟之火,如同被注入了无形的燃料,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稳定地、幽幽地燃烧起来。灯身古朴的符文流转着淡淡的微光。

光焰之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属于恨意与不甘的残念,如同尘埃般被吸入、净化、最终归于彻底的虚无与……沉寂。

风雪依旧在穿风谷外呼啸。

霜寂阁内,寂灭如初。

唯有一盏孤灯,幽幽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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