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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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衍那句轻飘飘的“归还本命精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悬在谢家众人头顶。峰顶死寂，只剩下谢芮压抑不住的、因恐惧而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谢添等人铁青变幻的脸色。

归还？绝无可能！那无异于彻底毁了谢芮！

可闻人衍那番逻辑缜密、字字诛心的诘问，早已将他们置于道德与逻辑的绝对下风。继续纠缠“断手”之事，只会被对方用“抽取本命精血”的旧案反衬得更加不堪和双标！

谢添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地在闻人衍那张完美却带着冰冷嘲弄的脸上，以及他身后谢桐那双毫无波澜、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冰眸上扫过。最终，强烈的利益权衡压过了暴怒和屈辱。谢芮不能废！谢家丢不起这个人！至少……明面上不能再闹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干涩而僵硬，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妥协：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他盯着闻人衍，眼神如毒蛇，“此事……是芮儿举止失当在先。”

此言一出，孟倩和白梦玲都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谢芮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爹？！”

谢添没有理会她们，继续道：“但断手之罚，也未免太过酷烈！谢桐，此事……谢家不再追究。作为补偿……”他咬了咬牙，肉痛地甩出一个储物袋，袋子鼓胀，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波动，“这里面有三千上品灵石，三株千年份的冰魄雪莲，一瓶固本培元的九转玉髓丹！足够弥补你之前的损耗，以及此次……的‘损失’！”

他将储物袋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什么脏东西。

“此事就此揭过！往后，你好自为之！”谢添几乎是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谢桐，又忌惮地扫过闻人衍，不愿再多留片刻，转身便走，步伐带着压抑的怒火。

“芮儿，我们走！”孟倩恨恨地剜了谢桐和闻人衍一眼，连忙扶住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谢芮。白梦玲神情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谢桐，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疏离，唯独没有一丝母亲的温情，最终也一言不发地跟着离去。

顾沉舟扶着失魂落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谢芮，临走前，目光深深地看向谢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她那双冰封无情的眸子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能带着满腹的复杂和一丝莫名的惆怅，护着谢芮，匆匆下山。

喧嚣与指责如潮水般退去，清梧峰顶重归宁静，只剩下山风卷起地上那个鼓囊的储物袋，滚落到谢桐脚边。

谢桐面无表情地俯身，捡起储物袋。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她随手将袋子收起，动作自然得如同捡起一颗石子，没有丝毫负担或感激，仿佛这本就是她应得的。

“师姐倒是干脆。”闻人衍踱步过来，异瞳中带着欣赏的笑意，显然很满意她这“不拿白不拿”的态度。

谢桐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的云海：“清梧峰不大，你自己熟悉。”她顿了顿，补充道，“峰顶东侧有寒潭，适合冰魄灵根淬体。西面竹林有聚灵阵眼，修炼可去那里。无事，莫入主殿。”

交代完，她便不再理会闻人衍，转身走向自己的竹舍，背影清冷孤绝。

闻人衍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愉悦地勾起。他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觉得这拒人千里的冰封姿态，更令人心痒难耐。他负手而立，银发在风中微扬，开始悠然自得地打量起这座属于“他和她”的山峰。

……

接下来的日子，清梧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谢桐大部分时间都在竹舍内闭关，利用那二十五株九转回血草和谢家“补偿”的资源，全力修复本命精血的亏损，冲击冰魄灵根的瓶颈。她周身散发的气息日益凝练冰寒，峰顶的霜雪似乎都比别处更厚几分。

闻人衍则如他所言，安分地扮演着“新晋弟子”的角色。他有时在竹林聚灵阵眼中打坐，周身气息内敛，偶尔泄露一丝，却深邃得令人心悸；有时在东侧寒潭边静立，任由刺骨寒气侵袭，异瞳中光暗流转，似乎在淬炼着什么；更多时候，他会煮上一壶灵茶，坐在竹亭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峰顶，实则总在不经意间，落在那间紧闭的主殿竹舍上。

而顾沉舟，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怅惘。

他依旧会去探望谢芮，听她哭诉委屈，安抚她的情绪。但每每离开谢芮那里，独自一人时，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清梧峰顶那一幕：谢桐冰冷持剑的身影，以及……那个挡在她身前、银发异瞳、言辞锋利如刀的神秘男子——闻人衍。

从前，谢桐身边只有他。她是那么孤僻，那么难以接近，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只有他，能凭借青梅竹马的情分和同门之谊，偶尔靠近她一些。他习惯了她的冰冷，甚至隐隐以此为荣，仿佛那是独属于他的特权。

可现在……那块寒冰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强大、神秘、毫不掩饰占有欲的男人。一个能让她允许其留在清梧峰，甚至为其烙下峰碑印记的男人！一个……在她被家族围攻时，能挺身而出，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据理力争、反杀得谢家众人哑口无言的男人！

顾沉舟站在自己的洞府前，望着清梧峰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有失落，有不甘，有隐隐的嫉妒，更有一种……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生生夺走的憋闷感。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谢桐身边的位置，会被另一个男人占据得如此理所当然。这份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隐隐作痛。

……

数日后，一道凝练着宗门威严的金色符诏，如同流星般划破长空，精准地悬停在清梧峰顶。

谢桐从竹舍中走出，指尖一点，符诏展开。威严的声音响彻峰顶：

“灵霄宗战令：潜鸣渊异动，上古魔兽‘裂魂猊’封印松动，魔气外泄，已伤及数支探查小队。现征召金丹期以上精英弟子，组成诛魔小队，前往镇压加固封印！任务等级：甲上！贡献点奖励翻倍，资源优先供给！报名者，即刻前往执事殿汇合！不得有误！”

“裂魂猊？”谢桐眉头微蹙。此兽凶名赫赫，擅长撕裂神魂，其魔气更能侵蚀道基，极难对付。甲上任务，意味着极高的危险性和……同样丰厚的回报。贡献点和资源，正是她现在急需的。

符诏末尾，还特别标注了一行小字：“内门真传弟子谢桐，冰魄灵根对魔气有天然克制之效，为必选人员！”

“必选？”闻人衍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看着符诏，异瞳中闪过一丝幽光，“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谢桐收起符诏，神情依旧冰冷：“嗯。”既是必选，便无需犹豫。

“那我陪师姐同去。”闻人衍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

谢桐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有他在，此行或许能省去不少麻烦。

……

临行前夜，一封措辞“恳切”的传讯符送到了清梧峰。是宗门内一位与谢家交好、地位颇高的王长老，言称担忧谢桐此行安危，特设小宴为其饯行，并请了此次同行的几位核心弟子，交流经验。

“鸿门宴？”闻人衍把玩着那枚传讯符，异瞳中满是玩味的笑意。

谢桐眼神冰冷：“不去。”

“为何不去？”闻人衍将传讯符收起，笑容温雅，眼底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去看看他们想玩什么把戏，岂不有趣？况且……那位顾师兄，想必也在邀请之列。”

谢桐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

王长老的洞府内，灯火通明，灵果珍馐摆满玉案，气氛却透着一种刻意的“热络”。除了王长老本人，还有几位此次同行的金丹后期精英弟子，以及……果然被邀请来的顾沉舟。

谢桐和闻人衍踏入洞府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谢桐一身素衣，神情淡漠，如同冰雪铸就。闻人衍则落后半步，银发异瞳，姿态从容优雅，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哎呀，谢师侄来了！快请入座！”王长老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在闻人衍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探究，“这位便是清梧峰新收的高徒闻人小友吧？果然一表人才！”

顾沉舟的目光在谢桐和闻人衍身上扫过，看到闻人衍极其自然地替谢桐拉开座椅，而谢桐虽无表情，却并未拒绝时，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席间，王长老和那几位精英弟子极力营造着和谐的气氛，谈论着潜鸣渊的险恶，夸赞着谢桐冰魄灵根的强大克制力，言语间满是“同门互助”、“共克时艰”的场面话。顾沉舟偶尔应和几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谢桐的方向。

而谢桐，自始至终，如同置身事外。她端坐如冰雕，对周围的寒暄、奉承、试探充耳不闻，只是偶尔用银箸夹起一点清淡的灵蔬，动作优雅却疏离。

倒是她身边的闻人衍，仿佛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他并未参与那些浮夸的交谈，只是姿态闲适地坐着，偶尔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但他的神识，却早已和谢桐的意念紧密相连。

`师姐，这盘‘碧玉笋’灵气尚可，尝尝？` 闻人衍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嗯。` 谢桐的回应冷淡简洁，但筷子却依言夹向了那盘笋尖。

`顾沉舟那眼神……啧，像是要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 闻人衍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无聊。` 谢桐的意念毫无波动。

`王长老左手边那个穿蓝袍的，叫李罡，刚才敬酒时看你的眼神不对，隐有淫邪之气，需留意。` 闻人衍的传音陡然转冷。

`知道了。` 谢桐的回应依旧平淡，但神识已悄然锁定了那个蓝袍弟子。

`还有这酒，年份不足，掺了三分水，杂质颇多，师姐少饮。` 闻人衍又“体贴”地提醒。

`……` 谢桐这次连回应都省了，直接将酒杯推远了些。

两人在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宴席上，旁若无人地用传音入密进行着只有彼此能懂的“交流”。一个精准点评着宴席上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人的心思，如同最苛刻的评论家；一个则惜字如金，却将每一条信息都听入耳中，记在心里。

他们自成一方天地，将周围所有的虚情假意和试探窥视都隔绝在外。这种无声的默契与联结，比任何亲密的举动都更刺眼，也更……令人心堵。

顾沉舟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旁人根本无法介入的气场，看着谢桐对闻人衍的“提醒”虽冷淡却全盘接受的态度，心中那股憋闷和惆怅几乎要破胸而出。曾几何时，能靠近她、了解她一丝一毫的人，只有他顾沉舟！可现在……

他猛地灌下一杯灵酒，辛辣的滋味直冲喉头，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

王长老看着席间这诡异的气氛，特别是谢桐那油盐不进、闻人衍又滴水不漏的样子，知道再多的场面话也是徒劳。他干咳一声，终于图穷匕见，脸上堆起虚假的关切：

“谢师侄啊，潜鸣渊凶险万分，那裂魂猊更是凶残无比。此行，还望你务必以大局为重，善用你的冰魄灵根，克制魔气，保护好同门，尤其是……沉舟师侄和几位核心弟子啊！宗门未来，可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

这番看似语重心长的话，实则暗藏机锋，将“保护同门”、“顾全大局”的责任，强行压在了谢桐肩上，尤其是点名要她保护顾沉舟！

顾沉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闻人衍眼底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

谢桐终于抬起眼，那双潋滟狐眸如同淬了冰的琉璃，冷冷地扫过王长老那张虚伪的脸，又掠过神情复杂的顾沉舟。她放下银箸，声音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力量：

“我的命，只为自己负责。”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起身，拂袖离席。素色的衣袂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闻人衍随之优雅起身，对着脸色难看的王长老和其他人微微颔首，笑容温雅依旧：“诸位慢用，我陪师姐先走一步。”他快步跟上谢桐，在即将踏出洞府时，仿佛想起什么，回头对着顾沉舟的方向，异瞳中流转过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光芒，传音精准地送入顾沉舟耳中：

“顾师兄放心，阿桐的安危……自有我负责到底。”

他特意加重了“阿桐”二字，随即转身，银发在灯火下划出一道流光，追上了前方那道清冷的背影。

洞府内，一片死寂。

顾沉舟脸色煞白，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杯中残酒泼洒而出。那句“阿桐”和“自有我负责”，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他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彻底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而谢桐，在踏出那虚伪的洞府，感受到山间清冷的夜风时，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闻人衍最后那句传音。她脚步未停，却无人看见，那隐藏在墨发阴影中的耳尖，悄然泛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绯色。

`多事。` 她在心底冷冷地回了一句，却并未阻止那微红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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