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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的藏书阁,暮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窗棂上。
谢桐站在厚重的梨木门前,指尖悬在空中,迟迟未能落下。束胸的布带比往日又紧了几分,勒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痛。后颈的伤处已经结痂,却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夜的险境与屈辱。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藏书阁内烛火摇曳,将层层书架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张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后青松的冷香——那是属于闻人衍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将这座知识的殿堂也纳入他的领地。
"迟了三息。"
清越温润的声音从阁楼深处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谢桐绷紧背脊,循声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阁内格外清晰。
闻人衍坐在最里间的长案旁,一袭月白色宽袍松散地披在身上,墨发未束,如夜色流泻肩头。案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九章算术注》,旁边摆着一盏精致的青铜油灯,火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出如玉的轮廓。他指尖把玩着一枚象牙算筹,动作优雅如抚琴,算筹在修长的指间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谢桐在长案前三步处站定,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刻意压低:"何事?"
闻人衍抬眼看她,目光如寒潭深水,将她从头到脚细细丈量一遍,最终停留在她紧抿的唇上。那唇色极淡,如同新雪覆樱,因紧张而微微发白,边缘处有一小道她自己咬出的细小裂痕,结着暗红的血痂。
"过来。"他轻声道,指尖的算筹忽然停住,点在案上某处。
谢桐指尖微颤,缓步上前,在距离长案一步之遥处停下。这个距离足够近,却又不会近到被他轻易触碰。她太清楚闻人衍的手段——每一次看似无意的接触,都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与掌控。
闻人衍似乎对她的谨慎感到有趣,唇角弯起那抹春冰乍裂般的弧度。他推过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算题:"赵夫子留的。解完它。"
谢桐扫了一眼题目——都是高阶的明算难题,有些甚至涉及天文历法计算,远超书院普通学子的水平。但对来自21世纪的她而言,这些不过是初中数学的变种。她拿起案上的毛笔,蘸了墨,在另一张空白宣纸上开始演算。
笔锋凌厉如刀,数字与符号如行云流水般倾泻而出。她全神贯注于计算的世界,暂时忘却了身边的危险。在这个由数字和逻辑构成的领域里,她是自由的,不受性别、身份、时代的束缚。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旋律,将她带入一种近乎冥想的专注状态。
闻人衍静静地看着她。
烛火为那张冷玉般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长睫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随着思考微微颤动。她解题时有种独特的气质——孤高、专注、近乎执拗的精确,如同一位将军在沙盘上推演战局,又像一位艺术家在完成最精妙的工笔。那纤细如玉的指尖捏着笔杆的姿势,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优雅与力量。
他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眼底深处的暗涌不再掩饰,如同寒潭下的漩涡终于显露狰狞。指尖的算筹不知何时已停下,转而抚上自己的唇,若有所思。
"这里错了。"
他突然开口,同时倾身向前,一只手越过谢桐的肩头,指向她刚写下的一个数字。这个姿势几乎将她半圈在怀中,雪后青松的冷香瞬间浓郁,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将她牢牢包裹。
谢桐浑身一僵,笔锋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闻人衍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下意识地往前倾,试图拉开距离,却被他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专心。"他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暗哑,"还是说...谢师弟需要更直接的...指导?"
最后一个词,被他咬得极轻,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谢桐心上。她喉头发紧,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笔杆几乎要被捏断。她能感觉到闻人衍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带着若有若无的触碰,如同毒蛇的信子,试探着猎物的反应。
"没...错。"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闻人衍低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越中带着令人骨髓生寒的粘稠:"再算一遍。"
谢桐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重新审视那道题目。数字在她眼前晃动,思绪却如同陷入泥沼,被身后那具温热的身躯和无处不在的冷香搅得一团乱。她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找回一丝清明。
"确...实错了。"她终于承认,声音几不可闻。
闻人衍满意地轻哼一声,却没有退开的意思。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肩膀缓缓上移,拂过她紧绷的颈线,最终停在她的下颌,轻轻一抬,迫使她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烛火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深不见底,暗涌的疯狂与偏执不再掩饰,如同深渊张开巨口,要将她吞噬殆尽。他的拇指抚上她紧抿的唇,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一点点碾过那道细小的裂痕。
"疼么?"他轻声问,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
谢桐瞳孔骤缩,浑身绷紧如弦,却不敢挣脱。她太清楚反抗的后果——那夜的"鬼影",毓秀斋的险境,都是闻人衍无声的警告。在这个男权至上的世界里,她女扮男装的秘密一旦曝光,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而眼前这个人,这个披着谪仙皮囊的恶魔,早已将她的弱点牢牢攥在掌心。
闻人衍欣赏着她眼中的惊悸与挣扎,拇指稍稍用力,按开了她紧闭的唇瓣。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与他梦中无数次想象的一样。他眸色更深,缓缓低头——
"闻人公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藏书阁门口传来!
谢桐如蒙大赦,猛地推开闻人衍,力道之大差点掀翻长案。墨汁泼洒,染黑了半张宣纸,也溅上了她素白的袖口。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背脊撞上身后的书架,震落几本古籍,发出沉闷的声响。
闻人衍却纹丝不动,只是缓缓直起身,姿态从容如常,仿佛刚才的狎昵不过是幻觉。他看向门口——赵夫子站在那里,花白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去,满脸惊愕。
"赵夫子。"闻人衍温声问候,声音清越如玉磬,丝毫不见方才的暗哑,"夜安。"
赵夫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案上凌乱的算题和泼洒的墨汁上,眉头渐渐舒展:"原来是在研习算学。老夫打扰了。"
"无妨。"闻人衍微笑,那笑容光风霁月,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端方君子","谢师弟正在解夫子留的难题,有些地方卡住了,学生略作指点而已。"
谢桐死死攥着被墨染黑的袖口,指节泛白。她垂着头,长发散落,遮住了红肿的唇和烧灼的脸颊,也掩去了眼中翻涌的屈辱与愤怒。
赵夫子走近长案,拾起一张未被墨污的宣纸,上面是谢桐的解题过程。他眯起昏花的老眼,细细看了一遍,突然拍案叫绝:"妙!妙啊!这解法精妙绝伦,连《九章注》中都未曾提及!谢桐,你从何处学来这等算法?"
谢桐喉头发紧,勉强挤出一句:"家...家学。"
赵夫子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好!好!老夫早看出你非池中之物!"他转向闻人衍,眼中满是赞赏,"闻人公子慧眼识珠,谢桐跟着你,必成大器!"
闻人衍唇角微弯,目光却如冰锥,直刺谢桐颤抖的背影:"夫子过誉。谢师弟...确实'不同寻常'。"
那"不同寻常"四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如同一把钝刀,狠狠楔入谢桐的心脏。她咬紧牙关,直到口中再次弥漫开血腥味。
赵夫子又夸赞了几句,才捧着那张解题纸如获至宝地离开了。藏书阁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个灯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闻人衍看向依旧僵立在书架旁的谢桐,声音恢复了那令人骨髓生寒的温柔:"过来,继续。"
谢桐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束胸的布带几乎要勒进骨头里。良久,她缓缓走回长案旁,重新拿起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闻人衍满意地看着她顺从的姿态,却没有再进一步逼迫。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取过一本书翻阅,时不时抬眼看她解题的侧脸,目光深沉如海。
两个时辰过去,谢桐终于解完了所有题目。她的手腕因长时间握笔而酸痛不已,眼皮沉重如铅,却仍强撑着挺直背脊,不肯在闻人衍面前显露一丝脆弱。
闻人衍合上书,扫了一眼那沓写满演算的宣纸,轻轻颔首:"不错。"
这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几分真实的赞赏。谢桐微微一怔,随即又暗自冷笑——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不会因此感激,更不会忘记方才的屈辱。
"回去吧。"闻人衍起身,月白色的袍角拂过案几边缘,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谢桐沉默地跟上,始终保持三步距离。藏书阁到玄字七号房的路不长,却因夜色已深而显得格外漫长。寒风刺骨,她单薄的身形在风中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缩起肩膀。
闻人衍忽然停下脚步,解下自己的雪青色锦缎斗篷,转身披在她肩上。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如同主人在为豢养的宠物添衣。
"别病了。"他温声道,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冰凉的耳垂,"明日张怀生要来请教算题,你需精神些。"
谢桐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他——张怀生要来?他怎么知道?
闻人衍欣赏着她眼中的惊诧,唇角微弯:"怎么?以为我会禁你与他人往来?"他轻轻整理着斗篷的系带,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不会。只要你记得...分寸。"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最温柔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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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谢桐在闻人衍怀中惊醒。
这已成为这几日的常态——无论她如何抗拒,入夜后总会被那双铁箍般的手臂牢牢禁锢,如同最亲密的爱人,又如同最严苛的狱卒。闻人衍的怀抱温热坚实,却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如同被毒蛇缠绕的小兽,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今日闻人衍已醒,正半倚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书,另一只手却仍环着她的腰肢,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她散落在枕上的青丝。见她醒来,他垂眸看她,目光深沉如海:"早。"
谢桐迅速挣脱他的怀抱,几乎是滚下床榻,踉跄着站稳。晨光中,她素白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半截锁骨和其上未消的勒痕,墨发凌乱地披散着,衬得那张冷玉般的脸愈发苍白脆弱。
闻人衍的目光在她锁骨处的勒痕上停留了片刻,眸色微暗,却并未多言,只是放下书卷,从容地起身更衣。
"张怀生辰时三刻到。"他背对着她整理衣襟,声音平静如水,"你有半个时辰准备。"
谢桐绷紧下颌,迅速拿起自己的衣物躲到屏风后更换。束胸的布带日日紧勒,已在肌肤上留下深紫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磨破了皮,结着细小的血痂。她咬着牙,将布带又缠紧一圈,直到呼吸都变得困难,才套上深青色的学袍,将一切女性特征再次掩藏。
当她整理好仪容走出屏风时,闻人衍已端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月白色的长袍纤尘不染,墨发用素银簪半束,正在沏茶。晨光为他完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宛如神龛中的谪仙雕像,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光风霁月"。
谁能想到,这副皮囊下藏着怎样扭曲的灵魂?
"用茶。"他推过一杯清茶,声音温润如玉。
谢桐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声音冷硬:"张怀生...为何要来?"
闻人衍抬眼看她,唇角微弯:"自然是来请教算题。怎么,谢师弟不愿教?"
谢桐抿唇不语。她当然愿教——张怀生是这书院中为数不多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她甚至暗自欣赏他刻苦求学的态度。但闻人衍会如此轻易地允许她与旁人接触?这背后必有陷阱。
"我准你倾囊相授。"闻人衍轻啜一口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只要..."
他放下茶盏,缓步走到她面前,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如寒潭深水,表面平静,深处却暗涌着令人心惊的疯狂与偏执。
"...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同窗'。"
最后一个词,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最温柔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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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张怀生准时叩响了玄字七号房的门。
他今日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靛青学袍,发髻束得一丝不苟,怀中抱着几卷算书和一沓宣纸,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打扰闻人师兄了。实在是秋闱在即,明算一道总不得要领..."
闻人衍温雅一笑,侧身让他进门:"无妨。谢师弟已候多时。"
谢桐坐在窗边的矮几旁,面前摊开几本算书和一张写满题目的宣纸。晨光透过窗棂,为她冷玉般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眼角那粒朱砂痣都显得不那么凌厉了。她抬头看向张怀生,微微颔首,算是问候。
张怀生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在矮几对面坐下:"谢兄!这道'物不知数'题我苦思三日不得其解..."
谢桐接过他递来的宣纸,扫了一眼题目——确实是个复杂的同余问题,在古代算学中已属高阶,但对来自现代的她而言,不过是数论的基础应用。她拿起毛笔,蘸了墨,在另一张空白宣纸上开始讲解。
"此题为'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多了几分生气,"可用'大衍求一术'解之..."
笔锋如行云流水,数字与符号在她笔下仿佛有了生命,构成一幅精妙的逻辑图谱。她讲解时有种独特的气质——专注、精确、毫不藏私,如同一位真正的师者。那些在现代司空见惯的数学概念,被她巧妙地转化为古代算学的语言,既不失其精髓,又让张怀生能够理解。
张怀生时而恍然大悟地拍案,时而困惑地挠头,全神贯注地跟随她的思路,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谢桐一一解答,甚至举一反三,将类似的题型也一并讲解。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竟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房中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闻人衍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未翻动一页。目光沉沉地落在谢桐因讲解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和她那双罕见地闪烁着生气的狐眸上。这样的谢桐,与平日冰封的模样判若两人——鲜活、生动、甚至带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这个认知让他眸色渐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撕破。
"妙啊!"张怀生突然拍案叫绝,声音因兴奋而拔高,"谢兄此法精妙绝伦!比《孙子算经》中的解法更简洁明了!"
谢桐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瞬,如同冰封的湖面掠过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她低头继续写着什么,墨发从肩头滑落,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闻人衍突然起身,月白色的袍角无声地拂过地面。他缓步走到矮几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交错的发顶,声音温润如玉:"张兄可有所得?"
张怀生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行礼:"多谢闻人师兄成全!谢兄真乃神人也!这些解法,连夫子都未曾教过!"
闻人衍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谢桐微微僵硬的背脊上:"谢师弟确实...不同寻常。"
那"不同寻常"四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如同一把钝刀,再次楔入谢桐的心脏。她握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团黑色的污迹。
张怀生浑然不觉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仍沉浸在解题的兴奋中:"谢兄,明日可否再请教..."
"明日谢师弟有约。"闻人衍温声打断,指尖轻轻搭上谢桐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改日吧。"
张怀生虽有些失望,却也不敢违逆闻人衍的意思,连忙拱手称是。他珍而重之地收好那沓写满解题过程的宣纸,再三道谢后才离开。
房门关上的瞬间,闻人衍的手从谢桐肩上滑落,转而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深不见底,暗涌的疯狂与偏执不再掩饰。
"教得开心么?"他轻声问,拇指抚过她微微泛红的唇瓣,力道温柔得近乎残忍。
谢桐瞳孔骤缩,浑身绷紧如弦,却不敢挣脱。她太清楚反抗的后果——那夜的"鬼影",毓秀斋的险境,都是闻人衍无声的警告。
闻人衍欣赏着她眼中的惊悸,缓缓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记住,这样的'自由',是我给的。"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带着雪后松香的清冽,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粘稠:
"而我能给,就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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