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李奶奶的布贴画摊摆在老槐树底下，竹筐里堆着各色碎布，红的像晚霞，蓝的像井水，还有块紫底带白点的，像撒了把星星。奶奶正坐在马扎上粘画，老花镜滑到鼻尖，她也不推，就眯着眼往布上抹浆糊。

“这是给幼儿园画的老虎，”她指着框里的布贴画，老虎的耳朵用了两块不一样的黄布，尾巴是条旧领带改的，“昨儿找不着合适的布，领带虽滑溜，贴上去倒像老虎翘着尾巴得意呢。”

苏然的镜头对准老虎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一颗圆的，一颗扁的，却透着股机灵劲儿。旁边的竹筐里滚出个布娃娃，胳膊缝歪了，一只长一只短，李奶奶捡起来拍拍：“这是给隔壁瘸腿娃做的，俩胳膊不一样长，他说抱着刚好，像有人替他多伸了只手。”

正拍着，瘸腿娃一颠一颠跑过来，怀里抱着个铁皮青蛙，发条松了，跳起来歪歪扭扭。他举着青蛙给布娃娃看：“你看它也瘸，咱们是好朋友。”李奶奶笑着往他兜里塞了块糖，糖纸皱巴巴的，却裹着最甜的味。

离开时，奶奶送苏然幅小画，是用碎布拼的菜市场：王老太的豆腐摊用了块嫩黄的绸子，像极了颤巍巍的嫩豆腐；水产摊的螃蟹是用蓝布头剪的，一只螯大一只螯小，倒和那只断螯蟹一个模样。“碎布拼不出整整齐齐的世界，”奶奶拍拍画框，“可拼得出实实在在的日子。”

下一站的竹编筐摊在桥洞下，赵大爷正坐在小马扎上编筐，手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编出的筐底却漏了个洞。“年轻时摔断过手，编不紧了，”他举着漏筐笑，“可装红薯正合适，能漏掉泥。”

筐旁边摆着堆竹篾，有根弯得厉害，大爷也不扔，正往上面缠彩绳：“给娃们做竹马，弯点才像真马跑起来的样子。”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姑娘跑过来，跨上刚做好的竹马，竹尾巴歪向一边，她却跑得欢，辫子甩得像小鞭子。

苏然蹲在旁边拍竹篾上的彩绳，红的绿的缠得乱七八糟，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给竹条系了串彩虹。陆沉突然指着大爷的草鞋：“你看鞋底，用草绳补了好几回，倒比新鞋还服帖。”

大爷听见了，脱下来给他们看：“这鞋跟着我走了十年，补一次就跟脚一次，物件啊，得跟人处出感情，缺点才成了记号。”

傍晚往回走时，车后座的布贴画靠在竹筐边，漏筐里的红薯滚出来两个，沾着点泥，倒比洗干净的更精神。陆沉翻着相机里的照片，突然笑出声：“你看这张，李奶奶的老花镜反光，把老虎的影子照在墙上，像老虎长了翅膀。”

苏然凑过去看，果然，墙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倒像老虎正飞着追蝴蝶。他想起王老太的豆腐票，修鞋大爷的歪鞋垫，突然觉得这些带着“记号”的东西，比任何精致的藏品都珍贵——它们身上的每道缝、每个洞，都是时光留下的吻。

路过矿口时，苏然特意停了车。煤球正蹲在大石头上，给煤晶抛光，阳光照在她缺了颗门牙的笑脸上，像开了朵小太阳花。老郑站在旁边抽烟，烟袋锅是用旧螺丝帽改的，冒出的烟圈歪歪扭扭，却把夕阳的光缠成了线。

“苏导，煤晶攒够光了，”煤球举着石头跑过来，裤腿上沾着煤渣，“你看这道裂缝，阳光钻进去，倒像里面藏了星星。”苏然接过煤晶，果然，裂缝里闪着细碎的光，像谁把银河揉碎了塞进去。

回去的路上，陆沉突然说：“咱们拍的这些，其实都是生活的补丁——布贴画补了空白，漏筐补了圆满，连煤晶的裂缝都补了光。”

苏然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树影里混着他们拍过的画面：断螯蟹在盆里横走，三脚金在废品堆上洗脸，裂屏电视里跳出的雪花点……这些画面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而此刻，仿佛有根线把它们串了起来，串成条不规整的项链，挂在生活的脖子上，闪着暖人的光。

“下一站，”苏然打了把方向盘，朝着夕阳的方向，“去看看赵大爷说的老磨坊，听说磨盘缺了块，磨出的面却带着股子甜。”

车窗外的风裹着煤晶的光、布贴画的浆糊香、竹篾的清冽气，吹得人心里发痒。苏然知道，只要这人间还有人用碎布拼梦想，用漏筐装生活，用裂缝藏星光，他的镜头就永远有故事可讲——毕竟，那些带着补丁的日子，才最有嚼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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