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二天的风果然带着故事来。苏然和陆沉刚把车停在河滩，就见个戴草帽的老汉在放风筝。风筝是用旧报纸糊的，尾巴缺了半段，飞得歪歪扭扭，却比旁边的蝴蝶风筝更高。

“这风筝叫‘断线谣’，”老汉扯着线笑，线轴上的线缠得乱七八糟，有几处还打了结，“去年被雷劈断过线，捡回来补补，反倒敢往云里钻了。”风突然大了，风筝猛地栽下来，尾巴又断了截，老汉却不急，捡起来往上面粘了片枯叶：“这下更好，像拖着片云走。”

苏然举着相机拍枯叶风筝，镜头里突然闯进个穿红袄的小姑娘，正追着风筝跑，辫子上的红头绳松了，飘得像根小尾巴。“它飞不高是因为怕我跟不上，”小姑娘仰着脸笑，门牙刚掉，说话漏着风，“我奶奶说，不完美的风筝才懂得等小孩。”

河滩尽头有个烧陶的窑，师傅正往窑里添柴，窑口裂了道缝，烟火从缝里钻出来，在蓝天上画着歪扭的线。“这窑裂了十年，”师傅用袖口擦汗，袖口磨出个洞，露出胳膊上的疤痕，“可烧出来的陶，釉色里总带着点烟火气，比新窑的更有嚼头。”

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些残次品：歪嘴的陶罐，缺底的陶碗，师傅都不扔，说要做成花盆：“你看这歪嘴罐，种太阳花最合适，花茎能顺着嘴往外探，像在跟人打招呼。”

陆沉拿起个缺底的碗，碗底钻了几个小洞，师傅说：“淋花用的，漏得慢，刚好让根须慢慢喝。”阳光从洞口漏下去，在地上照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

中午在窑边吃干粮，苏然啃着便利店媳妇蒸的瘪馒头，就着王老太给的老豆腐，突然觉得这滋味比任何宴席都实在。师傅从窑里摸出个烤红薯，皮焦得裂开，肉却甜得流油：“裂了才好，热气散得匀，里外都熟得透透的。”

离开时，师傅送他们个歪嘴陶罐，里面插着几支野芦苇，芦苇穗被风吹得歪向一边，倒比插在精致花瓶里更显自在。“这罐子记着烟火气，”师傅挥挥手，“你们拍片子时，让它当个见证。”

车子往山外开，路过片果园，果农正摘苹果，筐里混着几个带疤的，他说：“这些是被鸟啄过的，别看有疤，甜得更透——鸟比人会挑，专拣最甜的下嘴。”

苏然拿起个带疤的苹果，疤上还留着个小小的鸟啄印，像给谁盖了个章。咬一口，果然，甜里带着点酸，像把秋天的味道全裹在了里面。

傍晚路过村口的老戏台，有个戏班正排戏，花旦的水袖破了个洞，她却舞得更起劲：“这样甩起来有风，像真的带起了云。”老生的髯口掉了几根须，他说：“这样才像饱经沧桑，演起来更有劲儿。”

锣鼓声里，苏然突然看懂了——那些破洞的水袖，残缺的髯口，不就像生活里的补丁？补得越久，越有味道。

回去的路上，陆沉翻着相机里的照片：枯叶风筝拖着云，歪嘴陶罐插着芦苇，带疤苹果上的鸟印章……“你发现没？”他指着照片，“这些不完美的东西，都带着股子精气神，比完美的更让人记挂。”

苏然想起老郑发来的新消息，煤球用矿渣手链换了只瘸腿鸭，正学着给鸭子编小围裙，围裙歪歪扭扭的，鸭子却乖得很，跟着她一颠一颠地走。配文写着：“煤球说，鸭子缺条腿，她缺颗牙，刚好凑一对。”

车窗外的晚霞红得像窑里的烟火，苏然握着方向盘，觉得心里头亮堂堂的。他知道，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给风筝粘枯叶，给残陶钻小洞，给不完美的日子添点盼头，他的镜头就永远有光可追——毕竟，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缺憾，才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啊。

“下一站去哪？”陆沉晃着手里的歪嘴陶罐，罐里的芦苇穗轻轻蹭着罐壁，像在说悄悄话。

苏然看了眼导航，前面的路弯弯曲曲，却一直往前伸着。“往前开，”他踩下油门，“总有新的故事在等着——说不定，能遇上只会唱戏的断螯蟹呢。”

风从车窗钻进来，带着果园的甜，窑火的暖，还有那只枯叶风筝的味道，吹得人心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生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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