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开春时，出版社寄来一箱样书，说是加印的《日子的毛边》，运输途中磕坏了几个角，封面的断螯螃蟹被蹭掉块墨。编辑挺过意不去，苏然却抱着磕角的书笑：“这样才好，像被人天天揣在怀里磨出来的，多亲。”

她挑了本最“破”的，去公园找那个用缺角棋盘下棋的老人。老头们还在老地方，盲眼老头的棋子少了颗“马”，就用颗石子代替，走一步摸三下：“这‘马’性子野，得多管着点。”苏然把书递过去，老人摩挲着磕坏的书角，忽然指着封面的断螯螃蟹：“你看它，少了只螯还张着钳，跟我这石子‘马’一个脾气。”

正说着，弱视的小姑娘被奶奶牵着来了，手里举着个新布偶，这次是只兔子，耳朵一只长一只短。“苏导你看，”她踮着脚递过来，“短耳朵的兔子跑不快，刚好等我追上它。”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兔子脸上，长短不一的耳朵在地上投出歪歪扭扭的影子，像两只蹦跳的小脚印。

回家路上，苏然路过菜市场，王老太的豆腐摊前围了群人。原来老太新做了批豆腐乳，坛子没封紧，冒出层白霉，她也不扔，就那么摆着：“这霉是好东西，透着香呢。”有人买了块，用荷叶包着，边走边念叨：“我姥姥做的就是这样，带点霉斑才够味儿。”苏然站在摊前拍了张照，照片里，白霉在酱色的腐乳上晕开，像给日子盖了个毛茸茸的章。

傍晚整理照片时，陆沉发来条视频。是煤球在矿区新搭的小木屋，屋顶铺的茅草歪歪扭扭，有几束垂下来，被风一吹晃悠着扫过窗沿。煤球正蹲在门口给瘸腿羊梳毛，羊背上的矿渣手链被晒得发烫，她就解下来挂在门框上，说：“让它也晒晒，不然光羡慕羊身上的碎金衫。”

苏然盯着视频里晃悠的茅草笑，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话：“太周正的东西不透气，得留着缝，风才能钻进去，日子才活得起来。”她翻开那本磕角的书，空白处有读者画了个歪嘴笑脸，旁边写着：“我家的碗缺了个口，每次盛粥都要多舔一下，倒成了最开心的时刻。”

夜色漫上来时，阳台的韭菜又长高了些，有根茎秆折了，却从折痕处冒出个新芽，歪着身子往有光的地方钻。苏然给它浇了点水，水珠顺着歪扭的叶子滚下来，落在父亲砌的花池缝里，像给春天的根须，又喂了口甜。

她知道，这些带着毛边的日子还在继续——断螯的螃蟹会爬得更稳，瘸腿的羊能数更多夕阳，就连书页上的歪字，都会在某个人的指尖，开出朵暖乎乎的花。而她的镜头和笔，也会一直追着这些不完美跑，毕竟这人间最动人的风景，从来都长在那些规规矩矩之外的缝隙里，带着点糙，带着点倔，却比谁都活得认真，活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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