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然把照片导进电脑时，发现镜头边缘的磨损在画面角落晕开圈淡淡的光晕，像给竹筐镶了圈旧时光的边。他对着这圈光晕愣了会儿神，想起盲眼老人顿棋子的闷响，突然抓起外套往楼下跑。

老槐树底下，那副缺角棋盘还摆在石桌上，棋子被收进个搪瓷缸里，缸沿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皮。两个老人不在，石凳上却留着半袋炒瓜子，壳儿撒得满地都是，有颗瓜子仁嵌在砖缝里，被鸟啄得亮晶晶的。

苏然蹲下来拍瓜子仁时，手机在兜里震动，是那个大学生发来的新消息，说她开始在笔记本背面练字了，歪歪扭扭的笔画间画了好多小太阳，“老师说我字里带着光呢”。苏然回了个笑脸，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字，突然发现自己敲键盘的姿势也歪着，左手小指总比别的指头翘得高——这是小时候握不住笔留下的习惯，以前总被同学笑，此刻倒觉得像在跟键盘打招呼。

转天去拍手作匠人时，那人正蹲在院子里晒陶泥，泥块大小不一，有块特别歪的，他特意往旁边挪了挪，说要留着做个小花盆。“歪的地方能存住水，花儿喝着舒坦。”匠人手上的泥渍蹭到鼻尖，像只滑稽的花斑猫，“我爹以前总骂我捏的罐儿站不稳，后来发现歪罐儿装咸菜，味儿透得更匀。”

摄像机镜头里，匠人捏坯的手指关节粗大，捏出来的罐口总往左边歪，他却不纠正，只是用拇指在歪处轻轻按出圈浅纹。“这是罐子的脾气，得顺着它来。”他说话时，阳光从房檐漏下来，在陶罐歪歪扭扭的弧度上爬，像只懒洋洋的猫。

收工回去的路上，苏然路过菜市场，看见个老太太在卖自家种的茄子，个个弯得像月牙。“别看它们歪，里头的肉瓷实着呢。”老太太用粗糙的手比划着，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直溜的茄子好看，可炖着吃，不如歪的进味儿。”苏然买了三个歪茄子，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红，倒想起盲眼老人袖口的毛边——磨着皮肤，却暖得实在。

晚上做饭时，她把茄子切得有厚有薄，炒出来的茄丝歪歪扭扭堆在盘里，父亲却吃得香，说比饭店切得齐整的好吃。母亲端来腌好的萝卜干，坛口的布换了块新的，却还是没扎紧，风一吹，酸香混着饭菜香飘满屋子。

苏然看着窗外，月亮挂在楼顶的避雷针上，歪歪扭扭的，却比圆圆满满时更让人记挂。她拿起那台旧相机，对着餐桌拍了张照，照片里的筷子斜斜地搭在碗边，茄子丝堆得像座小土坡，父亲的酒杯里晃着半杯酒，映着窗外的歪月亮。

她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想了想，又在朋友圈发了句话：“日子的好看，原就在那点不规整里——像歪月亮照路，不亮，却够你看清脚下的花。”

评论区很快热闹起来，有人发了张歪歪扭扭的针织围巾，说织错了好几处，却成了奶奶最爱的那条；有人晒出孩子画的全家福，人脑袋都长在肩膀外头，却把家里的暖气管画得金灿灿的。苏然笑着回复，指尖划过屏幕时，碰倒了桌边的铁皮饼干盒，里面的煤球手链滚出来，碎镜片反射着灯光，在墙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像谁把日子的毛边，都缀成了亮晶晶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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