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节目播到第十期时，来了位特殊的嘉宾——那个用缺角棋盘下棋的盲眼老人，主动提出想“上镜”。他说看了前几期，想起自己年轻时在纺织厂当学徒，总把线头接歪，师傅却从不骂他：“歪线接出的布，才不容易裂。”

拍摄地点就在公园的老槐树下。盲眼老人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那颗代替“马”的石子，摩挲得发亮。他的老对手——那个棋盘缺角的老头，今天带了副新棋子，却被盲眼老人推回去：“还使旧的，新棋子滑手，摸不出脾气。”

苏然让团队把摄像机架远些，别打扰他们。镜头里，盲眼老人每走一步棋，都要把棋子在棋盘上顿三顿，棋子磕在缺角的地方，发出“咚咚”的闷响，像在跟棋盘说悄悄话。有回他摸错了位置，把“卒”摆到了“帅”的旁边，老头也不指出来，就那么往下走，直到盲眼老人自己发现，拍着大腿笑：“你这老东西，故意让我多走两步呢！”

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两人花白的头发上跳，棋盘上的棋子歪歪扭扭地站着，像群打盹的老伙计。后期剪辑时，苏然特意把这段对话原封不动放了进去，连老头咳嗽的杂音都没剪——有观众在弹幕里说：“这咳嗽声，跟我爷爷下棋时一个样，听着就踏实。”

这期播出后，苏然收到个快递，是个大学生寄来的，里面是本笔记本，纸页边缘卷了角，上面画满了盲眼老人下棋的样子，有幅画里，棋子长了腿，正一瘸一拐地往棋盘外跑。附的字条写着：“我以前总嫌自己字写得歪，看了节目才发现，歪字也能把心思说清楚。”

苏然把笔记本放在素材库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那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还有煤球串的矿渣手链——最近煤球又往手链上加了颗碎镜片，说是能把阳光折成好几段，给瘸腿羊多披几件碎金衫。

这天父亲编竹筐时，突然说：“然然，你这节目啊，就像我这筐，看着不圆，可装的东西实在。”母亲正在腌萝卜干，坛口的布没扎紧，风一吹飘起来，带着股酸香：“可不是嘛，就跟我这萝卜干，切得有粗有细，才够味儿。”

苏然望着阳台小花池里的韭菜，新长的叶子又歪又瘦，却比去年的更绿。她突然想起《日子的毛边》里那句被读者圈出来的话：“日子不是织锦，是粗布，毛边磨着手，却裹得住心。”

手机又响了，是节目组发来的消息，说下期想请她去拍个手作匠人，那人做的陶罐总有点歪，却成了网红款。苏然笑着回：“告诉匠人，不用特意做规整，该歪还歪着，我们就拍他捏坯时手上的泥点子。”

挂了电话，她拿起那台掉了镜头盖的旧相机，对着父亲编到一半的竹筐拍了张照。照片里，竹篾的缝隙歪歪扭扭，却漏进了半窗夕阳，在筐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像谁把日子的碎片，都小心地收进了这筐里，沉甸甸的，却暖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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