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棂“吱呀”响，像谁在门外踮着脚走路。苏然起来关窗时，看见楼下的老槐树晃得厉害，树影在地上扫来扫去，倒把白天那几个下棋老人坐过的石凳磨得更亮了。

第二天去拍老钟表铺的收尾镜头，师傅正给修好的座钟上弦，钟摆晃得歪歪的，却比标准时间慢了半分钟。“就让它慢着，”师傅把钟摆在柜台上，柜角缺了块，是早年被学徒撞的，“隔壁李奶奶眼神不好，慢半分钟，她倒能看清楚钟点。”苏然对着钟摆拍了很久，发现慢下来的节奏里，藏着种不急不慌的稳，像老人们下棋时，故意多等对方想两步的耐心。

回去的路上，那个画棋子的大学生发来消息，说收到了那颗石子，正摆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是本新买的练字帖，“字还是歪，但我给每个字都画了小翅膀，它们飞着飞着，说不定就正了呢。”苏然看着消息笑，想起自己小时候写作业，总把“然”字的四点底写成歪歪的小短线，母亲却说：“像你跑步时溅起的泥点，有劲儿。”

节目组要做季度总结，同事们都在整理素材，实习生捧着那本画满棋子的笔记本，翻到有碎镜片的那页，突然说：“苏导，你看这镜片画得亮晶晶的，像不像咱们拍过的那些人？看着不起眼，却都在发光。”苏然凑过去看，纸页上的碎镜片旁边，被大学生用红笔写了行小字：“不圆的月亮，也能照亮整条街。”

傍晚去父亲的竹筐摊帮忙，有个小姑娘指着最歪的那只筐说：“我要这个，它长得像我家的小狗，总歪着头看我。”父亲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用草绳把筐捆好，绳结打得歪歪扭扭，却比正儿八经的结更难解开。小姑娘拎着筐跑远时，筐里的空酒瓶“哐当”撞了下筐壁，声音脆生生的，像在跟歪竹篾打招呼。

回家路上，苏然买了串糖葫芦，山楂串得歪歪扭扭，有颗还掉了半颗糖衣，摊主说：“这颗甜，糖少了才显果子本身的酸。”他咬了口，酸得眯起眼，舌尖却慢慢泛起甜，像那些被岁月磨出毛边的日子，乍一看不那么顺，细品却有嚼头。

路过老槐树时，盲眼老人和他的老对手又在下棋，搪瓷缸里的棋子少了颗“炮”，老人正用颗小石子代替，每走一步，还是把石子在缺角处顿三顿。苏然没走近，就站在树影里看，阳光穿过叶缝落在他们身上，像给两个老头披了件缀满光斑的旧衣裳。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节目组发来下期的策划案，标题被改了，原来的《生活的规整》变成了《日子的褶皱》。苏然笑着回了个“好”，抬头时，看见盲眼老人摸错了棋子，把“石子炮”摆到了“象”的位置，老对手也不吭声，就那么往下走，直到老人自己发现，拍着大腿笑骂，声音在风里飘得老远。

他举起那台掉了镜头盖的旧相机，对着棋盘按下快门。取景框里，歪歪扭扭的棋子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没打磨过的星星，而两个老人的笑声，正顺着棋盘的缺角，一点点钻进日子的缝隙里，把那些不那么平整的地方，都填得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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