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晨光漫进机房时，苏然正对着屏幕里的蝉鸣发呆。那只总慢半拍的蝉，声线突然亮了些，像被谁轻轻推了把——后来才知道，是修鞋铺的老李拿蒲扇扇了扇窗，风裹着蝉声，歪歪扭扭撞进了麦克风。

他把这段音频单独存成文件，命名为“夏天的踉跄”。隔壁剪辑师探过头来笑：“苏导又收集怪东西？”苏然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大学生发来的新画：歪脖子奖状长了对翅膀，正驮着张歪字信纸飞，信纸边角的卷儿像对小轮子。

去老街补拍镜头时，见老李在鞋铺门口摆了盆仙人掌，花盆是个歪陶罐，正是上次拍的那个手作匠人送的。“你看它长的，”老李戳了戳仙人掌歪出来的刺，“跟我这铺子似的，不周正，却没人敢随便欺负。”阳光落在陶罐的歪口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给仙人掌搭了道斜斜的凉棚。

路过杂货铺，老板娘正往歪玻璃瓶里灌醋，醋液顺着瓶壁往下淌，在柜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这叫‘留根’，”她擦着柜台笑，“好醋才挂壁，就像好人，做事总留着点余温。”苏然想起母亲腌萝卜干时，总故意留几块切得极粗的，说“粗的嚼着有劲儿，能撑住坛底的味儿”。

回家路上买了串葡萄，颗颗长得歪瓜裂枣，摊主说：“这是‘笨葡萄’，没打膨大剂，酸里带甜，像小时候吃的野味儿。”苏然尝了颗，果皮有点涩，果肉却多汁，籽儿也比普通葡萄大，硌在牙床子上，倒让人想起盲眼老人棋子的“咚咚”声。

父亲正蹲在院子里补竹筐，竹篾断了根，他找了根红绳接上，绳结打得像朵歪歪的花。“红绳经晒，”他头也不抬地说，“去年绑玉米的红绳，今年还能用来捆柴禾。”苏然蹲下来帮忙，手指被竹篾划了道小口，血珠冒出来，滴在红绳结上，像给歪花点了颗红蕊。

母亲端来草药水，用那只缺角的茶杯装着，药香混着杯底的茶渍味，怪怪的却让人安心。“这杯子装药不烫，”她往苏然手上涂药膏，“就像你爸编的筐，漏点缝才透气，手在里头磨不出汗。”

夜里翻那本《日子的毛边》，书页间夹着片槐树叶，是上次在老槐树下捡的，叶脉已经泛黄，歪歪的纹路却更清晰了。苏然突然想起那句被读者圈出的话，原来后面还有半句：“毛边磨着手，却裹得住心；日子不规整，才装得下意外的甜。”

手机震了震，是节目组发来的新选题：拍群跳广场舞的老人，她们的舞步总比音乐慢半拍，领队却说“这样才不容易崴脚”。苏然回了个“拍”，顺手点开相机，对着窗台上那盆歪仙人掌拍了张照，照片里，月光正顺着陶罐的歪口淌进去，像给仙人掌浇了杯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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