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然把仙人掌的照片设成了电脑桌面，陶罐的歪口在屏幕上张着，像在对他笑。实习生路过时瞅见了，说：“苏导，这仙人掌歪得有脾气，跟咱们拍的广场舞大妈似的。”

去拍广场舞那天，老太太们正在槐树下排练，领舞的张阿姨膝盖有点不利索，转身总比别人慢半拍，却特意把动作编得更柔：“这样李姐的腰、王婶的腿都能跟上。”苏然让摄像机低低贴着地面拍，镜头里，她们的鞋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像群老姐妹手拉手在散步。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裤脚卷得高低不齐，跳着跳着鞋跟掉了，她干脆踢掉鞋光脚跳，笑声比音乐还响。

收工后，张阿姨塞给苏然袋炒花生，花生壳上的纹路歪歪扭扭，说：“这是自家种的，颗粒小，却比市场买的香，有土味儿。”苏然捏开颗，果仁上沾着点泥，嚼起来确实带股涩涩的鲜，像老太太们的舞步，不规整，却踩着日子的节拍。

回家路上，看见那个大学生蹲在老槐树下画画，笔记本摊在石桌上，正画广场舞的影子，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胳膊腿歪得像面条。“苏导，您看她们的影子会跳舞呢！”他指着画里歪歪扭扭的线条，“我以前总怕画错，现在觉得错了也好看，像这些影子，歪着才热闹。”

苏然凑过去看，笔记本新添了页，画着盲眼老人的手，正捏着颗歪花生，旁边写着：“不圆的果子，仁更实。”

父亲的竹筐摊来了个老主顾，是修鞋铺的老李，说要只最歪的筐装鞋钉。“歪筐装钉子不容易滚，”老李拍着筐沿笑，“就像我钉鞋掌，歪点才跟脚。”父亲用红绳把筐系好，绳结比上次的更歪，却牢牢锁住了筐口，老李拎着走时，筐里的铁钉“叮叮当当”响，像在给歪竹篾伴奏。

夜里剪广场舞的素材，苏然把老太太们掉鞋跟的片段留了全，连张阿姨喊“慢点”的破音都没删。后期同事说：“这杂音太多了。”苏然指着屏幕里光脚跳舞的老太太：“你听这笑声，比任何配乐都真。”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窗台，照在那盆歪仙人掌上，陶罐的影子在墙上晃，像个踮脚的人。苏然想起白天大学生说的话，突然明白，那些被生活磨出的毛边、走歪的步子、长偏的果子，其实都是日子在悄悄告诉你：不用急着规整，慢慢来，自有它的道理。

他拿起那台旧相机，对着墙上的影子按下快门，取景框里，歪歪扭扭的影子正和月光手拉手，在墙上跳支没人懂的舞，却比任何编排好的舞步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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