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站在修钢笔小摊前,晨光把老师傅的影子拉得很长,歪歪斜斜地搭在褪色的蓝布上。摊上摆着的钢笔大多带着“脾气”:有的笔帽缺了角,有的笔杆裂了缝,最显眼的还是那支歪笔尖钢笔,此刻正被老师傅握在手里,笔尖在废报纸上划着圈,墨痕歪得像条游弋的小鱼。
“这笔尖得磨三次,”老师傅抬起头,皱纹里盛着晨光,“第一次顺木纹磨,第二次逆着磨,第三次斜着来,才能让它歪得‘懂事’。”他手腕一转,笔尖在纸上拖出道斜斜的墨线,像给纸割了道温柔的伤口,“你看,这样写‘爱’字,心字底能歪出个小勾,像把心事都勾出来了。”
苏然举着相机,镜头对准那支钢笔。取景框里,歪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距离刚好能让墨滴在落下时晕开半寸,老师傅的拇指关节有点变形,却把笔握得稳当,像在托着件易碎的珍宝。他突然想起大学生说的“字带劲儿”,原来这股劲儿,是老师傅在歪笔尖上磨出来的光阴。
“小伙子,要不给你的相机也拍张?”老师傅笑着指了指他胸前的旧相机,“你这镜头盖没了,倒像给相机留了只眼睛,能偷偷看世界。”苏然愣了愣,低头看相机,镜头边缘的划痕在晨光里闪着光,确实像只眯着的眼。他把相机递过去,老师傅用擦笔尖的软布擦了擦镜头,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擦脸。
“这相机跟了我十年了。”苏然说。
“比新的懂你吧?”老师傅把相机还给他,“旧物件就这样,歪处、裂处,都是跟主人磨合出来的默契,新的反倒生分。”他指了指摊上的支老式钢笔,笔杆上刻着歪歪扭扭的“1987”,“这是我刚摆摊时收的,笔帽总掉,我在里头垫了圈橡皮,现在啊,它掉不掉,我摸着手感就知道。”
苏然按下快门,相机“咔嗒”一声,把歪笔尖、旧钢笔、老师傅的皱纹都收了进去。照片里的墨痕还在纸上晕,像朵慢慢开的花。他突然想,这些被称作“瑕疵”的地方,其实是物件和人之间的暗号,只有懂的人才能读懂——就像母亲知道那只缺角碗盛多少汤刚好不烫嘴,父亲知道歪竹筐装多少棉花才不会漏得太厉害。
收摊时,老师傅把歪笔尖钢笔放进个铁皮盒,盒子边角锈得卷了边,他却说“这锈刚好能卡住盒盖,掉不了”。苏然帮他搬那只装工具的木箱,箱子底有点歪,拖着走时“咯吱”响,老师傅说“歪底接地气,走不平路也不晃”。两人并肩走在晨光里,木箱的响声、钢笔碰撞的轻响、老师傅哼的不成调的小曲,混在一起像支没谱的乐队,却让人心里熨帖。
路过菜市场,卖豆腐的阿婆正用歪边的木盒装豆腐,嫩白的豆腐从木缝里挤出来,像给盒子镶了圈银边。“这盒漏得好,”阿婆用刀把挤出来的豆腐刮进碗里,“水沥得干净,豆腐才挺括。”她给苏然装了块,木盒歪着往塑料袋里倒,豆腐却稳稳地落进去,“你看,歪有歪的巧劲儿。”
苏然把豆腐放进包里,指尖沾着点豆香。他想起母亲做豆腐脑时,总爱用那只缺角碗盛,说“碗边不滑,能挂住卤汁”。原来生活里的很多“设计”,从不是刻意为之,而是日子在不经意间磨出来的智慧,像阿婆的歪木盒,像母亲的缺角碗,歪得恰到好处。
回家路上,他拐去老槐树底下的修鞋摊。修鞋师傅正给只歪鞋跟的皮鞋钉掌,鞋跟歪得快成斜坡,他却在掌底垫了块楔形的胶皮,“这样走起来,歪处能卸力,比直跟还稳当”。旁边放着双布鞋,鞋帮歪了半寸,是位老太太拿来的,说“年轻时缠过脚,脚骨歪,就得穿歪帮鞋才舒服”。修鞋师傅用锥子在鞋帮上扎孔,针脚歪得像条小蛇,“歪针脚才牢,受力匀,不像直针脚,看着齐整,实则脆得很”。
苏然蹲在旁边看,鞋油在歪鞋跟上蹭出的亮痕,像给鞋跟镀了层琥珀。他想起自己那双母亲纳的布鞋,鞋头的歪处刚好顶住他的脚趾,走路时像有只手轻轻托着,比任何名牌鞋都舒服。这些被机器生产淘汰的“不规整”,其实藏着最贴心的关照——因为懂,所以愿意迁就那些“歪处”。
回到家时,父亲正用歪锯子锯木头。锯齿歪了好几处,锯起来“沙沙”响,他却说“歪齿锯软木才快,不容易卡”。地上堆着些长短不一的木条,父亲说要给歪竹筐做个新底,“旧底漏得太厉害了,补补还能用三年”。母亲在厨房喊吃饭,声音从纱窗缝里漏出来,有点闷,却带着股饭菜香,像只胖乎乎的手把香味往人鼻子里推。
餐桌上,缺角碗里盛着糙米饭,米粒有圆有扁,母亲说“新米陈米混着煮,才有嚼头”。父亲用歪边的搪瓷缸喝酒,缸沿的漆掉了块,露出的铁皮被嘴唇磨得发亮,“这缸喝了二十年,知道我能喝多少,多倒点就晃,提醒我少喝点”。苏然看着碗里的饭,突然觉得这些不规整的食物、容器,像群熟悉的老朋友围坐在桌上,不用客套,自在得很。
下午去酒厂补拍镜头,酿酒师傅正用歪柄木勺搅酒曲。木勺柄断过,接上去时歪了半寸,他说“这样搅起来能省力,手腕不用转那么大角度”。陶缸里的酒曲已经发起来,表面鼓出些歪歪扭扭的小疙瘩,像群刚睡醒的小胖子。“你看这疙瘩,”师傅用木勺戳了戳,“歪的才好,说明发酵得透,里头全是气儿。”
苏然让镜头从缸口往下拍,歪缸口、歪木勺、歪疙瘩酒曲,在灯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幅被阳光晒软的画。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前总追求“横平竖直”的构图,却忽略了这些歪处的温度——就像这陶缸,若不是歪口卡住木盖,哪来这么严实的发酵环境?若不是师傅多撒的那点酒曲,哪来这么浓的酒香?
收工前,师傅给了他瓶新酿的酒,装在个歪脖子玻璃瓶里,瓶身还沾着点酒糟。“这瓶是漏酒的,”师傅笑着说,“特意留给你,盖不严实,能闻到香味儿,像揣了个小酒窖在身上。”苏然把酒瓶放进包里,果然有淡淡的酒香从瓶口漏出来,像只调皮的小兽在包里探头探脑。
路过学校时,苏然想去看看那期“最暖心板报”。黑板报还在,标题的歪字被雨水淋得有点晕,却更像在笑了。旁边的歪苹果还摆在那里,裂纹里的小野花谢了,有人换了朵黄色的小雏菊,像给苹果换了枚新别针。几个学生正围着看,其中个女生用手指着歪字说:“你看这个‘爱’字,点歪到上头去了,像把心举得高高的。”
苏然站在人群外,举起相机。取景框里,歪字、歪苹果、学生们歪着头的样子,被夕阳染得金红,像幅会发烫的画。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写的字,总被老师说“太随意”,现在才明白,那些不受束缚的笔画里,藏着最本真的表达——就像这板报上的字,歪是歪了点,却把“暖心”两个字写得沉甸甸的。
回家时,母亲正在缝苏然的旧毛衣。袖口磨破了个洞,她用种歪歪扭扭的针法补,线脚像排小波浪。“这样补才牢,”母亲戳了戳线头,“直针脚补的洞,洗两次就开,这歪针脚能跟着布纹动,不容易裂。”她把毛衣举起来看,补过的地方有点鼓,“是丑点,暖和就行,穿在里头谁也看不见。”
苏然坐在旁边看,母亲的顶针歪在手指上,因为常年用,顶针边缘磨得薄了半圈,却把针顶得稳稳的。阳光从窗缝漏进来,落在毛衣上,补洞的线脚在光里闪,像撒了把碎金。他突然想起《日子的毛边》里说的“多留的针脚”,原来这些看似多余的歪线脚,都是母亲偷偷加的温暖,让旧毛衣能再多陪自己几个冬天。
晚饭时,父亲喝了点苏然带回来的酒,脸颊红扑扑的。他说起年轻时种棉花的事,说有年收的棉花总有点歪,棉桃长得扁扁的,队里人都嫌不好卖,母亲却把它们挑出来做棉被,“说扁棉桃的絮更松,盖着轻”。“后来啊,”父亲夹了块梨,“那批棉被成了队里最抢手的,谁家娶媳妇都来借样子。”
母亲笑着瞪他:“就你记性好。”她给苏然盛梨汤,还是用那只缺角碗,“你爸当年编的竹筐才歪得厉害,第一次编,筐底是斜的,他非说‘这样能靠墙放’,结果装红薯时滚了一地。”
“但装玉米就刚好!”父亲不服气,“玉米圆滚滚的,斜底能卡住,不容易晃。”
苏然看着父母拌嘴,突然觉得这些琐碎的“歪事”,像串珠子,把日子串得亮亮的。他想起自己拍过的那些画面:歪苹果、歪陶缸、歪笔尖、歪竹筐……原来它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叫“生活的本来样子”——不刻意,不迎合,带着点小脾气,却把日子过得扎扎实实。
夜里剪辑时,苏然把修钢笔师傅磨笔尖的片段加了进去。画面里,歪笔尖在砂纸上磨出的火星,像群蹦跳的小星星,老师傅的话混在砂纸的摩擦声里:“物件跟人一样,得有点歪处才可爱,太周正了,倒像庙里的泥菩萨,好看是好看,不贴心。”
他把这段放在酒厂画面的前面,让歪笔尖的火星和酒曲发酵的气泡在屏幕上相遇,像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桌角的歪苹果还在,裂纹里的雏菊沾了点夜露,在台灯下轻轻颤。苏然拿起苹果,咬了口,酸劲儿过后,甜得更沉了,像把日子的滋味都嚼进了嘴里。
手机震了震,是老师傅发来的照片。他把苏然拍的歪笔尖照片洗了出来,贴在铁皮盒的盖子上,旁边用歪字写着:“歪处有真章。”苏然回了张自己拍的歪苹果,配文:“裂处藏阳光。”
窗外的月光又移了位置,照在剪辑台上的瓶歪脖子酒上。瓶口漏出的酒香和苹果的甜香混在一起,像杯调好的酒,让人微醺。苏然关掉电脑,决定明天去拍母亲补毛衣的针脚,拍父亲锯木头的歪锯子,拍菜市场阿婆的歪木盒——这些被忽略的“歪处”,其实是日子写的诗,每句都带着烟火气的甜。
他最后看了眼手机,大学生发来了新动态:她用歪尖钢笔写的信,被爷爷贴在堂屋的歪钉子上,旁边挂着串歪歪扭扭的干辣椒,是奶奶晒的,“歪着晒得匀,个个都红透了”。照片里的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信纸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光斑,像给字迹盖了无数个暖乎乎的章。
苏然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晃,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歪歪扭扭的手在跳舞。他想起今天拍的所有画面,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收集“歪处”的收藏家,把日子里那些不规整的、多余的、漏出来的美好,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相机里,收进了心里。
这些“歪处”,其实是生活的弹性,是日子的呼吸,是时光留给我们的温柔——就像母亲说的“松松的才暖”,它们让生活不至于绷得太紧,能在时光里慢慢舒展,长出属于自己的模样。
夜渐渐深了,苏然的呼吸变得平稳。他的嘴角带着点笑,像梦到了什么甜美的事。桌角的歪苹果还在,裂纹里的雏菊安静地开着,月光从苹果的裂纹里漏进去,照亮了里面歪歪扭扭的籽,那些籽像无数个小星星,在等待春天的召唤。
而明天,又会有新的“歪处”等着苏然去发现:或许是修鞋师傅新补的歪针脚,或许是卖豆腐阿婆木盒里新挤出来的豆腐,或许是父亲给歪竹筐钉的新底……这些不经意的瞬间,会像酿酒的酒曲,在时光里慢慢发酵,酿出日子最醇厚的香。
生活从来都不是道标准答案,那些歪歪扭扭的“毛边”,才是日子最动人的地方。苏然知道,他会继续拍下去,把这些“不完美”拍进镜头,因为它们藏着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像那只歪苹果,带着裂纹,却把阳光和甜,都揣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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