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天还没亮透，苏然就被一阵“沙沙”声搅醒了。推开窗，看见楼下的王大爷正用一把歪扫帚扫落叶，扫帚苗歪向一侧，像只耷拉着的尾巴。“这扫帚歪得好，”王大爷边扫边念叨，扫帚尖顺着墙根歪歪扭扭地划，“能贴着墙根扫，那些藏在砖缝里的碎叶都跑不了。”

苏然抓起相机下楼时，王大爷正把落叶扫进一个歪筐里。筐沿缺了块竹篾，落叶顺着缺口漏出点边角，他却笑得乐呵呵：“漏点才好，风一吹能抖掉土，省得装满满一筐净是土疙瘩。”他的手套拇指处磨了个洞，干活时总歪着拇指捏扫帚，“这洞歪得巧，拇指能透气，比新手套舒坦。”

跟着王大爷往垃圾站走，他的脚步有点歪，因为年轻时崴过的右脚总比左脚短半寸。“歪着走才稳，”王大爷踢踢脚下的石子，“你看那些走正步的，看着精神，长了路就得歇，我这歪步倒能一口气走二里地。”筐里的落叶在他歪着的步伐里晃，像一群跟着节奏跳舞的黄蝴蝶。

路过早点铺，蒸笼里飘出的热气带着股甜香。老板正用一把歪柄夹子夹糖糕，夹子歪得像只张开的蟹钳，却总能稳稳地夹住滑溜溜的糖糕。“这夹子跟了我八年，”老板掀开蒸笼，歪沿的笼屉里，糖糕摆得歪歪扭扭，有的糖汁流出来，在笼屉上结了层琥珀色的壳，“你看这歪摆的糖糕，互不挤着，糖汁才能流得痛快，吃着才够甜。”

苏然买了块糖糕，咬下去时糖汁顺着嘴角流，烫得他直吸溜。老板递来的纸巾，被他用歪着的手指捏着——老板的手指关节有点歪，是常年揉面揉的，却比谁都灵活，揉出来的面团软乎乎的，像团会呼吸的云。“手歪着揉面才匀，”老板边揉边说，“力道能顺着歪处散开，面里的气排得透，蒸出来的糖糕才蓬松。”

上午去拍做豆腐的老两口，石磨的磨盘有点歪，转起来“吱呀”响，磨出来的豆浆带着点细渣。“歪磨盘磨的豆浆才香，”老太太用歪勺撇着浮沫，“磨齿歪着咬豆子，能把豆香都磨出来，比电磨磨的有嚼头。”她的豆腐箱是块歪木板，压豆腐时总往一边斜，“歪着压才出浆匀，你看这豆腐，边边角角都带着点嫩黄，那是浆水浸的香。”

苏然蹲在磨盘旁拍，豆浆顺着歪磨盘的缝隙往下滴，在石槽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老两口忙碌的影子。老爷子正用歪漏斗往缸里灌豆浆，漏斗嘴歪得快贴到缸壁，却一滴不洒，“这漏斗歪得懂规矩，知道贴着缸壁走，不像新漏斗总把豆浆溅得满地都是。”

中午在河边的柳树下歇脚，看见个扎风筝的老头。他的风筝骨总削得一边粗一边细，糊纸时也歪着糊，风筝面皱巴巴的像张揉过的纸。“这样的风筝才抗风，”老头拽着风筝线试风，风筝在他手里歪歪扭扭地挣，“骨头发点歪，风大时能顺着劲儿拐，不会硬挺着被吹断。”他的线轴歪了个角，放线时总带着点颤，“歪轴放线匀，不会一下子拽太猛，风筝飞得稳。”

苏然看着风筝慢慢升空，歪歪扭扭的身影在蓝天上晃，像个喝醉了酒的仙人。老头坐在歪石头上笑，手里的线轴转得慢悠悠：“你看那些飞得笔直的风筝，看着好看，遇着阵风就栽，我这歪风筝倒能在云里打个滚儿再飞起来。”

下午去拍修笼屉的手艺人，他的刨子刃有点卷，刨出来的竹篾一边薄一边厚，“这样的竹篾编笼屉才结实，厚的扛劲，薄的贴得紧，不会漏蒸汽。”他的锥子尖歪了，穿孔时总斜着扎，“歪尖穿孔省劲，竹篾不容易裂，你看这笼屉底，用了十年还没散。”

手艺人的工具箱锁是歪的，钥匙插进去得转半圈再歪着拧，“这锁歪得有记性，除了我谁也打不开，省得丢工具。”他给新笼屉上油时，刷子总歪着往竹篾缝里蹭，“歪着刷才匀，油能顺着缝渗进去，竹篾不容易干。”

傍晚回家，母亲正用歪锅铲炒南瓜子。锅铲柄断过，接上去时歪了半寸，翻炒时却比新锅铲灵活。“你看这歪柄，”母亲把瓜子盛进缺角的簸箕里，“能贴着锅边转，不会把瓜子铲到外面，比直柄顺手多了。”父亲在院子里编蚱蜢，麦秸总歪着缠，编出来的蚱蜢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歪腿蚱蜢才像活的，你看田里的蚱蜢，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

晚饭时，南瓜子摆得歪歪扭扭，有的壳裂得大，有的只开条缝。母亲捏起颗裂大的递过来：“这样的仁儿才饱，裂得歪的都是熟透的，太规整的反倒没长开。”父亲用歪嘴茶壶倒茶，茶水顺着歪嘴在杯里转着圈，“你妈总说我这茶壶‘懂茶’，倒出来的茶沫子都比新茶壶的香。”

苏然嚼着南瓜子，听着茶壶“咕嘟”的倒水声，忽然觉得这些“歪”都是生活熬出来的智慧。就像王大爷的歪扫帚，扫得净藏在砖缝里的落叶；像老两口的歪磨盘，磨得出带着豆香的浆；像扎风筝老头的歪风筝，能在风里打个滚再飞起——它们不跟生活较劲，只顺着日子的脾气，活出自己的舒坦。

夜里剪辑修笼屉的素材，苏然把锥子歪尖穿孔的特写放了很久，连手艺人嘟囔“歪着才省劲”的气音都留着。屏幕上，歪竹篾在灯光下泛着浅黄，像一排被岁月磨亮的牙齿。桌角的歪苹果滚到了风筝线轴旁，裂纹里的芽又长高了点，歪着脖子往台灯的方向伸，像个追光的孩子。

手机震了震，是扎风筝的老头发来的视频。他的歪风筝上绑了只小灯笼，在夜里的天上歪歪扭扭地飘，像颗会走路的星星。配文写着：“歪风筝挂灯笼，走夜路也能照个亮。”苏然回了张母亲炒的南瓜子，配文：“歪裂的瓜子，仁儿最香。”

窗外的月光把院子照得像铺了层霜，父亲编的歪蚱蜢被风刮到了歪竹筐旁，像在说悄悄话。苏然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歪处”等着他——或许是王大爷扫出新的歪路，或许是老两口磨出更稠的浆，或许是老头的风筝又在天上打了个滚。

这些“不完美”的瞬间，像散在日子里的芝麻，看着不起眼，嚼起来却满口香。而他会一直举着相机，把这些藏在歪处的暖，都拍进时光里。因为生活从不是道算术题，非要算出个横平竖直，那些歪歪扭扭的褶皱里，才藏着最实在的甜——就像那只歪苹果，带着裂纹，却把阳光和甜，都揣得满满当当，活得比谁都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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