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清晨的雾还没散，苏然就被一阵“叮叮”的金属碰撞声勾到了巷口。磨刀师傅正用一块歪砂轮磨剪刀，砂轮的轴有点歪，转起来晃晃悠悠，火星却飞得格外匀。“这砂轮歪得是时候，”师傅用拇指试了试剪刀刃，“磨出来的刃口带点斜，剪布时能顺着布纹走，不卡线。”

苏然举着相机凑近，看见剪刀的把手缠着歪歪扭扭的布条，是磨破了皮的地方。“这布条歪着缠才不硌手，”师傅笑着晃了晃剪刀，布条在晨光里飘，“你看那些新剪刀，把手光溜溜的，握久了反倒磨得慌。”他的磨刀石缺了个角，磨刀时总要歪着胳膊，“这角缺得巧，刚好能卡住刀尾，不用费劲攥着，省力气。”

雾散时，磨刀摊旁围了几个街坊。张大妈拿来把歪嘴剪子，说“这剪子嘴歪了才好用，剪鸡骨头时能卡住，不像直嘴剪子总打滑”；李大爷提着把歪刃菜刀，“这刀砍骨头时歪着使劲，省得震得手麻”。师傅一一接过来，砂轮的“嗡嗡”声里，歪剪刀、歪菜刀渐渐亮得反光，像一群被唤醒的老伙计。

离开磨刀摊，苏然往菜市场走。水产摊的老板正用歪漏勺捞虾，漏勺的网眼歪得大小不一，他却说“大网眼漏虾汤，小网眼留住虾，一举两得”。旁边的豆腐摊，阿婆用歪边的木板压豆腐，木板歪得刚好贴合豆腐箱，“这样压出来的豆腐，四边都带着点嫩皮，炒着吃最香”。

苏然买了块带嫩皮的豆腐，阿婆用歪绳捆豆腐包，绳子在纸上绕得歪歪扭扭，“歪绳捆得牢，走多远都散不了，你妈以前总爱让我这么捆”。他忽然想起母亲的菜篮，提手处的藤条歪了半寸，她说“这样挎着肩膀不酸，重量能顺着歪处卸下去”。

上午去拍做酱菜的老作坊，酱缸的盖子歪得盖不严，露出条细缝，酱香味“丝丝”地往外钻。“这缝是酱的透气口，”老师傅用长柄歪勺搅酱，勺柄上的酱渍结得像琥珀，“太严实了酱会闷坏，留点缝让它喘气，才发酵得透，带点自然的甜。”他的酱耙齿歪了几根，搅酱时却比新耙匀，“歪齿能挂住酱，把沉底的豆瓣翻上来，每粒都能晒着太阳。”

苏然蹲在酱缸旁，看阳光从缸盖的缝隙漏进去，在酱面上投下亮闪闪的线。老师傅的袖口歪着卷上去，露出胳膊上的酱渍，“这袖口歪着才凉快，干活时不碍事，新衣服穿得板正，反倒像绑着胳膊”。作坊的门槛歪了，进门时得抬脚迈，老师傅说“这是‘拦财槛’，歪着拦不住财路，还能挡住雨水往里灌”。

中午在作坊吃午饭，酱菜盛在歪口的粗瓷碗里，有大有小的酱瓜、豆瓣混在一起。老师傅用歪柄筷子夹菜，“你看这筷子，歪着才好夹酱瓜，直筷子总打滑”。他的酒壶嘴歪了，倒酒时要斜着壶身，“这样才不会洒，我喝了三十年，歪壶嘴倒出的酒，比任何酒器都准”。

下午去拍编竹篮的老匠人，他的竹刀断了个尖，削竹篾时总歪着下刀，篾条削得一边薄一边厚。“这样的篾条编篮才不塌，”老匠人把篾条往水里浸，“厚的当骨，薄的当皮，歪着搭才能咬住劲，装重物也不变形。”他的竹篮提手总编得一高一低，“这样挎着两边匀，不会往一边滑，你看挑夫的扁担，不都得有点歪才稳当？”

苏然看着竹篮在老匠人手里慢慢成形，歪篾条交叉的地方，像无数个打了结的拥抱。墙角堆着些歪竹节，老匠人说“这是‘活竹节’，歪着长的竹节最有韧性，编在篮底当骨架，比直竹节扛造”。他的板凳腿垫着块歪石头，坐上去晃晃悠悠，“晃着编篮才不累，腰能跟着晃劲松快，比钉死的板凳养人”。

傍晚回家，母亲正在用歪竹篮晒辣椒，红辣椒从篾缝里漏出几个，像给篮子系了红绳。“漏点才好，”母亲翻着辣椒，“风一吹能吹干潮气，不会霉，你看这歪篮，晒啥都比新篮透。”父亲在修锄头，锄头柄歪了个角度，他往柄上缠麻绳，“这歪柄握着手感正，挥起来不用拧腰，比直柄省力，你爷爷那辈就爱用歪柄农具”。

晚饭时，桌上的辣椒炒得歪歪扭扭，有的焦有的嫩。父亲用歪嘴酒壶倒酒，说“今天这酒，混着辣椒香，比平时多喝两盅”。母亲给苏然盛饭，还是用那只缺角碗，“你小时候总爱用这碗，说缺角处能卡着勺子，不用手扶”。

苏然看着满桌的“歪物件”，忽然觉得它们像一群守着日子的老人——磨刀师傅的歪砂轮，磨亮了街坊的烟火；酱坊的歪缸盖，酿出了岁月的甜；老匠人的歪竹篮，装着生活的实。它们不追求“标准”，只在意“合心”，就像母亲说的“日子不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比啥都强”。

夜里剪辑编竹篮的素材，苏然把老匠人歪着削篾的片段放了很久，连他哼的不成调的小曲都留着。屏幕上，歪竹篾在水里浸得发亮，像一串浸在时光里的故事。桌角的歪苹果滚到了竹篮半成品旁，裂纹里的芽又长高了些，歪着脖子往窗外探，像在打量这满是“歪处”的世界。

手机震了震，是磨刀师傅发来的照片。他的磨刀摊旁，歪苹果和磨亮的剪刀、菜刀摆在一起，砂轮的火星落在苹果裂纹上，像撒了把金粉。配文写着：“歪物件聚一堆，日子过得有滋味。”苏然回了张老匠人编的歪竹篮，配文：“歪篾条编暖筐，装着岁月香。”

窗外的月光把巷子照得像条银带，磨刀摊的砂轮、酱坊的缸盖、竹篮的篾缝，都在月光里泛着暖光。苏然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歪处”等着他——或许是磨刀师傅新磨的歪刃刀，或许是酱坊新酿的歪缸酱，或许是老匠人新编的歪竹篮。

这些“不完美”的瞬间，是日子最诚实的模样。它们像那只歪苹果，带着裂纹却揣满阳光，像那些歪物件，带着瑕疵却藏着暖。苏然会一直举着相机，把这些“歪处”拍进镜头，因为他懂得，生活的好，从不在刻意的齐整里，而在那些与日子磨合出来的、歪歪扭扭的舒服里，甜得扎实，暖得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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