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秋意渐深时，老街的银杏叶又开始往下落，苏然的摄影展在巷口的老茶馆办了起来。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那张“刚好的歪”，白羽的歪戒指和他手里的歪笔搁在雪光里相牵，底下摆着那只歪笔搁，旁边放着本访客留言册。

开幕那天来了不少人，其中有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刚好的歪”前看了很久。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指甲涂着精致的裸色，和老街的烟火气比起来，像片过于干净的云。

“苏然的摄影，总带着种特别的温度。”女人转身时，声音很轻，刚好落在来送茶水的白羽耳边。她手里捏着支钢笔，笔身笔直，和展台上那只歪笔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羽点点头，刚要说话，苏然从外面进来，看见女人时愣了下：“林薇？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办展，特意从城里过来的。”林薇的目光扫过白羽，落在她沾着木屑的围裙上，笑意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疏离，“这位是？”

“白羽，”苏然自然地牵住白羽的手，指尖碰着她无名指上的歪戒指，“我……”

“朋友。”林薇没等他说完，已经伸出手，指尖冰凉，“我是苏然的大学同学，也是他以前的合作伙伴。”

那天下午，林薇在展厅里待了很久。她看每张照片都很认真，偶尔会对苏然说几句专业术语，“曝光再减半档会更有层次”“构图可以再大胆点”，话里的熟稔像层细密的网，把白羽隔在外面。

傍晚送林薇去车站时，苏然回来得有些晚。白羽正在阁楼里给歪镜匣换绒布，看见他进来，注意到他袖口沾了根不属于这里的长发，浅棕色，和林薇的发色一样。

“她想邀请你回城里合作？”白羽的声音很轻，手里的绒布边角歪歪扭扭地蹭着镜匣。

“嗯，说有个老街改造的项目，想让我拍组纪实照片。”苏然脱下外套，语气有些疲惫，“但我没答应，我说更想留在这儿。”他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被她下意识躲开，指尖落在半空，像碰着了层薄冰。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时常来。有时带着城里的点心，包装得方方正正，和阁楼里歪歪扭扭的粗陶碗格格不入；有时会聊起苏然以前的事，“他大学时拍的获奖作品，还是我帮他选的主题呢”“他以前最讨厌吃香菜，现在倒好像不介意了”，那些白羽不知道的过去，被她一件件摊开，像在展示一件她熟悉的藏品。

这天林薇又来了，手里拿着支精致的钢笔，笔身笔直，刻着细密的花纹。“知道苏然爱用笔，这个送给你，”她把钢笔递给白羽，笑容里带着点刻意的温和，“比那个木头笔搁顺手多了吧？”

白羽看着那支笔，又看了看窗台上的歪笔搁，麻雀歪着头，爪子稳稳卡在木料的歪处。她没接，只是轻轻说：“顺手的东西，不一定合心。”

林薇的脸色僵了下，转而去找苏然。白羽在阁楼的楼梯口听见她的声音：“你真要一辈子困在这老街？那些歪木头、旧相机，能给你什么？跟我回去，我们能做出更好的作品。”

苏然的声音很沉：“这里有我想守的东西。”

“是因为她吗？”林薇的声音拔高了些，“她懂什么？懂你的构图还是你的光影？她不过是你一时新鲜的‘歪处’，而我才是能陪你走直路的人！”

白羽捏着手里的刻刀，刀尖在木头上划出道浅痕，歪歪扭扭，像此刻的心跳。她正要转身，听见苏然走了出来，脚步坚定地停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那支被林薇丢下的钢笔，随手放在旁边的歪木桌上，笔身和桌面的歪痕碰在一起，显得格外生硬。

“林薇，”苏然的目光落在白羽身上，带着她熟悉的温度，“你说的直路，或许很顺，但我更喜欢这里的歪。就像这钢笔，再精致，也架不住这张歪桌子；就像有些人，再合拍，也填不满心里的那个空处。”他拿起那只歪笔搁，塞进白羽手里，“我要的从来不是‘更好’，是‘刚好’——刚好歪到能接住我的弧度，刚好在我心里长到最舒服的位置。”

林薇看着他们交握的手上，那枚歪戒指和歪笔搁碰在一起，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原来我输的，不是你的才华，是你心里的那点‘不将就’。”她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响，却很快被老街的风卷走，没留下什么痕迹。

阁楼里静了下来，木屑在夕阳里飘。苏然握住白羽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在抖，刻刀在木头上留下个歪歪扭扭的小坑。“对不起，”他轻声说，“让你受委屈了。”

白羽摇摇头，把刻刀递给他：“老木匠说，木头有结疤的地方，才最结实。”她指着木头上的小坑，“你看，这里刚好能刻只小尾巴，让那只麻雀更像在飞了。”

苏然接过刻刀，顺着那道歪痕刻下去。木屑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细雪。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看着规整，却像那支笔直的钢笔，握得再紧也留不住温度；而有些东西看着歪歪扭扭，却像这老木头，带着彼此的温度，刻着只有他们懂的痕迹，能在时光里越抱越紧。

那天晚上，苏然把林薇送的钢笔收进了抽屉最底层，和那些方方正正的点心盒子放在一起。白羽则在歪笔搁的麻雀尾巴上，刻了个极小的“羽”字，歪歪扭扭，却刚好和苏然以前刻的“然”字凑成一对。

第二天清晨，白羽在速写本上画了幅新画：歪桌台上，歪笔搁稳稳站着，旁边的钢笔倒在一边，笔帽滚落，露出空荡荡的笔尖。画的背面，她盖了两个并排的印，“然”字的蝴蝶翅膀，紧紧贴着“羽”字的云纹，朱砂红得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苏然看见时，悄悄给这幅画拍了张照，存进“歪处的牵连”文件夹，命名为“歪处的根”。他知道，有些风雨或许会让枝叶摇晃，但扎在土里的根，只要向着彼此的方向生长，就永远不会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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