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春日里，老街来了位写生的画家，背着画板在巷子里转了三天，最后停在了苏然和白羽的院门前。他支起画架，对着那扇歪门和门楣上挂着的铜锁勾勒线条，笔尖在纸上簌簌游走，把歪柳树的影子也描了进去。

白羽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出去，画家抬头笑了笑：“这门真有意思，看着歪，却透着股稳当劲儿。”他指了指画纸上的铜锁，“尤其是这锁，没钥匙反倒让人踏实。”

苏然正在院子里摆弄新收来的旧木料，闻言接话：“就像老两口过日子，吵吵闹闹一辈子，看着不和睦，其实早分不开了。”

画家被这话逗笑了，非要把画送给他们。画里的歪门半掩着，铜锁在风里微微倾，阳光斜斜切过门沿，把地上的青苔照得发亮。白羽把画挂在阁楼的墙上，刚好和那对歪木梳的影子重叠。

入夏时，“歪物记”添了个新成员——是个歪脖子的木头小人，苏然用边角料雕的，脑袋歪向左边，胳膊却歪向右边，看着滑稽，白羽却宝贝得很，摆在铜锁旁边当伴儿。

有天傍晚，隔壁的张奶奶来借针线，看见木头小人直乐：“这模样，倒像你们俩拌嘴时的样子，一个倔左边，一个拧右边，最后还不是凑成一对？”

白羽正在缝补苏然磨破的袖口，针脚歪歪扭扭地绕着破洞走：“可不是嘛，正儿八经的反倒硌得慌。”她缝完举起袖口看，破洞被歪线缀成朵歪花，倒比原来更耐看。

秋分时，老街办了场重阳宴，街坊们凑在小广场上吃寿面。苏然和白羽负责端面，用的还是那对歪木盘。有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摇摇晃晃跑过来，伸手去够盘子里的荷包蛋，白羽弯腰把蛋递给他，娃娃的小手抓着蛋，蛋黄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他歪歪扭扭的布鞋底上，像朵黄灿灿的花。

娃娃的奶奶赶来道谢，看见木盘笑了：“这盘子好，不打滑，我们家娃就爱用歪碗吃饭，说不碰鼻子。”

苏然拍下这一幕，照片里娃娃的笑脸和歪木盘的沿儿凑得很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揉成一团。他把照片存进手机，设成了屏保。

冬天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压得歪柳树弯了腰。苏然爬梯子去扫雪，白羽在底下扶着梯子，手里攥着根歪绳——是用旧毛线拧的，粗细不均，却格外结实。“慢着点，”她仰头喊，“别像去年似的摔着。”

苏然低头看她，雪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盐：“摔了有你给我揉腰，怕啥？”

梯子忽然晃了晃，他下意识抓住旁边的歪树枝，树枝弯了弯，竟稳稳托住了他。等他下来时，白羽嗔怪地拍掉他身上的雪，指尖却被他握住，揣进怀里暖着。两人踩着雪往回走，脚印一个深一个浅，歪歪扭扭地连成串，没走几步就叠在了一起。

夜里围炉烤火，白羽翻出那本旧相册，翻到林薇的照片时顿了顿。照片里的巷口依旧人来人往，只是如今再看，那个背影里的紧绷早已淡成了模糊的影子。

“前阵子听张奶奶说，她在南城开了家花店，”白羽轻声说，“听说生意挺好，嫁给了个开花圃的，那人说话慢慢的，总爱笑。”

苏然往炉子里添了块柴：“就说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火光映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纹路染得柔和，“咱们的轨道歪，她的轨道直，各走各的，都挺好。”

开春后，老木匠的工棚被改成了老街的手作体验馆。苏然和白羽常去教孩子们做些简单的木活，用的都是些不成材的边角料。有个小姑娘做了个歪柄的小木勺，举起来给白羽看：“老师你看，它歪得和我奶奶的拐杖一样！”

白羽摸了摸她的头：“这样才好，你奶奶用着肯定顺手。”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埋头打磨勺柄。阳光透过工棚的歪窗照在她身上，把木屑照得像金粉。苏然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老木匠说过的话——好木料不一定长得周正，合用的才是最好的。

傍晚锁门时，他看着体验馆门上挂着的铜锁，忽然觉得老木匠从未离开。那些藏在歪处的道理，那些关于牵连的故事，正借着这些歪木勺、歪陶罐，在孩子们的手里慢慢延续。

白羽递来一把刚摘的野菊，塞进他胸前的口袋：“想啥呢？回家了。”

他握住她的手往回走，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的银镯子偶尔碰到他的手表，叮的一声，混着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日子。

走到院门前，苏然忽然停住脚，转身抱住她。白羽的发间有野菊的香，他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轻声说：“你看这门，歪了这么多年，反倒成了老街的念想。”

白羽在他怀里笑：“咱们不也一样？”

风从巷口吹来，歪柳树的枝条轻轻扫着屋檐，门楣上的铜锁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响。远处的体验馆里，最后一盏灯灭了，却像是有无数盏灯，在那些歪歪扭扭的物件里，在孩子们的笑声里，在他和她交握的手心里，亮了起来，暖得像永远不会落的太阳。

日子就这么走着，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些歪处的牵连，像老树上的藤蔓，慢慢缠满了时光。苏然的相机里，又多了些新照片：歪木勺里的野菊、雪地上重叠的脚印、孩子们举着歪木梳的笑脸……都存进了“歪处的圆满”文件夹，和那些旧照片挤在一起，像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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