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歪长到能走路时，果然和那张小木床投缘，整天围着床腿打转，手里攥着个歪形的木块当玩具，是苏然用做木梳剩下的边角料给她削的。她学说话晚，第一个会叫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指着那对歪木梳喊“歪歪”，惹得街坊们直笑：“这孩子，打小就认自家的物件。”

白羽教歪歪认东西，总爱从“歪物记”里找例子。指着歪陶罐说“这是歪罐，能装花”，指着歪铜锁说“这是歪锁，能看门”，最后指着苏然和自己，笑着说“这是歪爹歪娘，能疼歪歪”。歪歪似懂非懂，却会举起手里的木块，往苏然掌心塞，木块的歪处刚好卡在他的指缝里，像在回应“我也疼你们”。

那年冬天来得早，歪歪染了场风寒，夜里总咳嗽。白羽抱着她坐在火炉边，用那个歪沿粗陶碗熬枇杷膏，膏汁稠得很，顺着歪沿流下来的那点，她就用歪碟接着，等凉了喂给歪歪吃。苏然则在一旁给歪歪做小棉袄，针脚歪歪扭扭的，比白羽缝得还糙，却在袖口特意缝了个歪歪的小口袋，刚好能装下她的木块玩具。

歪歪病好那天，阳光特别好，苏然抱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白羽把熬好的枇杷膏装进那个歪嘴坛子里。歪歪的小手扒着坛子口，鼻尖蹭得沾了点膏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苏然举起相机，拍下这一幕——照片里，歪嘴坛子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上，歪歪的笑脸嵌在影子里，白羽正伸手给她擦鼻尖，银镯子的反光落在坛口，亮得像颗星。

这张照片被存进“歪处的囍”文件夹，和歪歪满月那张排在一起，像两朵挨着开的花。

等歪歪长到能拿起刻刀时，苏然开始教她摆弄木料。小姑娘学得认真，第一个作品是个歪歪扭扭的小木勺，勺柄粗得握不住，她却宝贝得不行，非要用它吃饭。每次喝汤，勺里的汤总会洒出来点，她就学着白羽的样子，用个歪碟接着，奶声奶气地说：“娘说，漏的都是该留的。”

街坊们常打趣苏然：“你家这是要把‘歪’字传代啊。”苏然总是笑着应：“可不是嘛，正儿八经的日子太板正，哪有歪处的暖和。”

有天傍晚，歪歪在巷口玩，回来时手里攥着片碎瓷，是从墙根处捡的，和多年前苏然发现的那半片刚好能对上。她举着碎瓷跑向白羽：“娘，你看！它们是一对！”

白羽把两片碎瓷拼在一起，果然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苏然找来块木板，把拼好的碎瓷嵌进去，摆在“歪物记”最显眼的位置，旁边写着歪歪的字迹：“一对的。”

那天夜里，歪歪睡熟后，白羽靠在苏然肩上，看着窗台上并排摆着的三对物件——他和她的歪木梳，歪歪的小木勺和歪碟，还有那对拼好的碎瓷。月光透过歪窗照进来，把它们的影子叠成一团，分不清哪是梳齿，哪是勺柄。

“你说，歪歪长大了，会不会也找个‘歪处’的人？”白羽轻声问。

苏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银镯子的凉意蹭着他的脸颊：“会的。就像这碎瓷，哪怕分开再久，也能找到拼对的那半片。”

窗外的歪柳树沙沙响，像是在应和。风里飘着木料的香，混着枇杷膏的甜，还有歪歪睡梦中的呓语——她大概又梦到了自己的小木勺，梦到了那些歪歪扭扭却暖烘烘的日子。

苏然的相机就放在床头，里面存着新拍的照片：歪歪举着拼好的碎瓷笑，她的小木勺和他们的歪木梳并排摆在桌上，夕阳把“歪物记”的招牌照得发红。这些照片挤在文件夹里，和那些旧时光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唱着歪处的牵连，唱着三代人的圆满，唱着老街里那些不规整却踏实的日子，一年又一年，慢慢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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