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奥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微微偏头,看向李素裳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最终只是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是。”
这个简单的音节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李素裳精心构筑的童话。少女扒着座椅的手指突然脱力,整个人踉跄着跌回座位。
符华看见她瞳孔剧烈颤抖着——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厨房里每天更换的腐坏食材,澡堂中叠得整齐的浴衣,后院永远清扫干净的落叶……
所有这些坚持,都建立在“大家总会回来”的谎言上。
小女孩踮脚擦拭不存在的灰尘。
深夜独自修补破损的窗纸。
对着空荡荡的武馆大喊“我开动啦”。
“妈妈她们……”李素裳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衣襟。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部涌来——为什么餐桌上永远只有一副碗筷?为什么练武时再也听不到喝彩声?为什么……
车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剑悟猛地按住心口,一股没来由的窒息感攥住他的喉咙。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怎么回事……”剑悟擦过脸颊的泪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这份情感,源自一个孩子内心深处最为纯粹的角落。
在那片小小的世界里,恶便是极致的恶,如同黑夜吞噬一切;善则是至高无上的善,恰似阳光普照大地。
孩子的感情无需复杂的思考雕琢,只是真诚地从心底流淌而出。
正因如此,悲伤也显得格外浓烈。这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如潮水般涌来,让剑悟感到头晕目眩,但他只能勉强振作精神,警惕地环顾四周。
共情从来不是剑悟擅长的能力,所以他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向奥托解释这一情况。
“奥托,她还是个小孩子啊……”凝视着似乎瞬间失了魂的李素裳,卡莲于心不忍地开口道,“我明白不该撒谎,可是……也不该在此刻揭露真相吧……”
奥托轻叹一声,目光缓缓移开。
李素裳听闻了一个可怕的噩耗,可他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
难道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能够迅速厘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吗?
自己在李素裳心中最后的一丝良好形象,恐怕在此刻荡然无存了。
“不……妈妈说过她会回来的……大家明明都承诺过会回来的……”李素裳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
“明明……说好了会回来的……”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李素裳的眼前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妈妈,外面发生什么了?”
“素裳,回房间去!拿上你的剑!不要出来!”
小小的李素裳抱着比她人还高的剑,惊慌地看着母亲手持一柄黝黑的铁剑站在门口。
“妈妈!你要去哪里?”
秦素衣蹲下身,手指温柔地抚过女儿的脸颊。她说了什么,却被外面的爆炸声淹没。
在背光的角度,李素裳只看到母亲模糊的轮廓。
“不会的……不会的……”现实中的李素裳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决堤,“妈妈明明说过的……”
“妈妈!!”小素裳突然大喊,“什么时候回来啊?”
门缝后的秦素衣别过脸:“妈妈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只要有妈妈的剑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小女孩露出天真的笑容。
此刻的李素裳下意识看向双手——空空如也。
“妈妈……”她终于崩溃地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我好怕……”
“素衣?你为什么……”
“大师姐,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对付那只妖魔!”
“胡闹!你留下来看护武馆!”
“可你们根本对付不了它!”
“就凭你这柄凡铁?你还记得剑法吗?”
“我从未忘记……”
“那素裳呢?”
“……她会理解我的……”
现实中的李素裳浑身发抖。
车外,熔岩帝王的咆哮越来越近,火光透过车窗在她小小的身影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符华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能落下。她看着这个曾经欢笑着迎接自己的徒孙,此刻就像风中残烛般脆弱。
车顶上,剑悟猛然甩了甩头,眼中满是惊恐。
“这些是什么?秦素衣……那不是李素裳的妈妈吗?怎么会是第一视角?难不成这是李素裳的记忆?!”
他心中满是疑惑与震惊,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些画面?!
剑悟下意识地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而令他自己都感到惊愕的是,他的目光并未寻向李素裳所在之处,而是落在了自己手中紧握的那柄剑上。
剑悟手中的黄金古剑微微震颤,剑身上繁复的花纹仿佛黯淡了几分。那镶嵌在剑格中央的红宝石,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他怔怔地看着这把剑——明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化,却莫名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主人的孩子,孤独地站在雨中。
车内,卡莲和符华同时转头,目光落在符华身旁那柄布满裂痕的刀上。
刀身微微嗡鸣,碎片间流淌着微弱的光,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来自李素裳:妈妈……】
剑悟感受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希望】,心中困惑不已。
明明李素裳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会产生这样的祈愿?她究竟在希望什么?
——是复仇吗?
——还是……别的什么?
不等他细想,更多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记忆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剑悟眼前流转——
那是一支由七人组成的奇特队伍:
刀疤男子手持赤红重剑,声如洪钟:“这些妖魔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紫发女子甩动单马尾,民族服饰在风中猎猎作响:“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灾难。”
白衣素衣的秦素衣站在尸体旁,眉宇间尽是悲悯:“他们被剥夺了意识……”
为首的大师姐一抖软剑,皱纹间透着凝重:“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最冰冷的女子低垂眼眸:“那只妖魔……很棘手。”
艳丽女子转动媚眼:“大师姐有何计划?”
记忆突然跳转——
“走!快走!!”刀疤男子怒吼着跃起,赤红大剑劈向崩坏帝王。惊人的是,这全力一击竟连怪物的表皮都未能划破!
悬浮的甲胄骤然袭来,千钧一发之际,艳丽女子飞身挡剑。两人同时被轰飞,撞进远处的废墟。
“大师姐!”秦素衣握着断裂的黑铁剑喊道。
“……我明白了。”大师姐的软剑突然绷直,“七剑——!”
。
六道回应从四面八方响起,包括废墟中爬出的二人:
“集结!!”
剑悟的视野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记忆中那惨烈的战场:七位武者衣衫褴褛,刀疤男子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艳丽女子半边脸都是鲜血。秦素衣手中的断剑映着火光,而大师姐的软剑早已卷刃。
他们明明连站都站不稳,却依然摆出那个玄妙的阵型。剑悟竟荒谬地觉得,这些凡人真能创造奇迹……
模糊的视线里,姐姐染血的下颌线格外刺眼。
视角主人——显然是七剑中年纪最小的弟子——发现自己正被姐姐架着蹒跚前行。姐姐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他们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
大师姐被熔岩吞没前最后的微笑,刀疤男子推开她们时爆发的怒吼,秦素衣将断剑掷向怪物眼睛的弧光。
最绝望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合击剑阵,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施展就被碾碎。而即便施展出来……真的能伤到那种怪物吗?
两姐妹互相搀扶着走进暗巷,体内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
“再见,姐姐……”妹妹靠在墙角,抱着断剑的碎片闭上眼睛。
“再见……”姐姐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却发现再无人回应。
剑悟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那些记忆中的悲壮与绝望,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意识。
“七师妹!”
画面中,秦素衣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她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血沫。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睛,却固执地望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
“对不起……要是我带着剑……大师姐就不会……”
断剑的碎片散落身旁,映着她惨白的脸。
“不,不是你的错。”姐姐颤抖的手按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却止不住生命的流逝。
突然,秦素衣涣散的瞳孔亮起最后的光:
“帮我……写封信……告诉素裳……”
她的手指在空中虚抚,像是触碰着看不见的小脸。妹妹含泪撕下日记空白页,笔尖悬在纸上颤抖。
“就写……”秦素衣的声音轻得像风,“素裳,妈妈就快回来了……你要守着武馆……不要离开……”
话音未落,那只悬空的手骤然垂落。
“妈妈……回来了……”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泛黄的纸页飘在空中,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突然清晰可见——
『距今八年,七师妹有孕,我们绞尽脑汁取名』
『距今七年,素裳出生,胖乎乎的讨厌六师弟的刀疤』
『距今六年,小丫头会叫人了,最喜欢缠着五师妹』
『距今四年,七师妹洗去剑名,将佩剑赠予素裳』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距今十五日,七人出,无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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