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槐木

辞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那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被虫蛀空的洞，老太太以前总喜欢把一些碎钱或者小纸条塞在里面。

此刻，洞口似乎比平时大了一点，边缘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去看看槐树洞？”他回头问祁岁，眼里的笑意已经变成了某种近乎兴奋的期待。

祁岁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时动作流畅得像在做一场表演。

“当然。”少年垂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掠过衬衫最上端的那颗纽扣。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一转，咔嗒一声，金属扣精准嵌进扣眼，将颈间最后一点肌肤也妥帖掩住。

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不起半分波澜。

可就是这份近乎漠然的沉静，偏生衬得他轮廓愈发清锐——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成一道利落的弧。

阳光斜斜扫过他发梢，镀上一层冷调的金边，整个人像被精心装帧的旧画，漂亮得带着距离感。

那模样，真像传说中停驻在枯枝上的死神蝶。翅翼上的纹路再繁复绮丽，也掩不住翅尖那抹冷冽的黑，以及停歇时，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近乎残酷的静美。

两人并肩走出房门，玄关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渐渐熄灭。窗外的香樟林里，一片叶子缓缓飘落，正好落在阳台的栏杆上，盖住了那盆“玉露”叶片上的凹陷。

筒子楼的灯光像被人踩烂的锡纸，糊在走廊尽头的铁门上，把锈迹斑斑的网格照得像块发了霉的破布。

祁岁推开门时，合页发出的吱呀声像垂死的哀鸣，晚风裹着槐树叶的腥气灌进来，把楼道里常年不散的油烟味冲得支离破碎——那味道里混着隔壁张太家长期没倒的垃圾馊味，还有三楼那个赌鬼昨晚打碎的酒瓶底残留的酸气，此刻被槐香一搅，倒像碗刚泼了农药的泔水。

辞年跟在后面，帆布鞋碾过台阶上的灰，扬起的尘埃粘在他浅灰色T恤的后领上。

那领口洗得发松，露出一小片脊背，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笋，却在肩胛骨的位置有块淡褐色的疤——是去年他把楼下小孩推下自行车时，自己摔在花坛沿上蹭的。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嘴角抿成条冷硬的线，像是在数台阶上的裂缝有多少道。

“走快点。”祁岁在楼梯转角回头，手指在栏杆上敲了敲。

栏杆上积的灰被他敲出个小坑，“磨磨蹭蹭的，等会儿楼里的蟑螂都要爬出来散步了。”

辞年没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祁岁不耐烦什么——刚才在楼上，他又听见四楼的夫妻在吵架，女人哭哭啼啼地说男人藏私房钱，男人破口大骂要打断她的腿。

辞年站在门口听了五分钟，直到祁岁从屋里出来，踹了他一脚：“看别人演戏很有意思？”

现在下了最后一级台阶，老槐树的影子突然压过来，枝桠在月光里张牙舞爪，像无数只枯瘦的手在撕扯夜空。

祁岁径直走到树下的石墩旁，抬脚踢了踢石墩上的青苔，坐下去时溅起几点泥星子，落在他深色的牛仔裤上。

“坐。”他头也没抬，手指抠着石缝里的草根。

辞年挨着他坐下，刚坐稳就听见祁岁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点嘲弄：“又在想四楼那对蠢货？”

“没。”辞年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就是觉得……他们吵得太假了。”

“哦？”祁岁挑眉，转头看他，“怎么个假法？”

“那男的藏的钱根本不在床板下，”辞年的目光落在槐树干上，树皮裂开的纹路像张哭花的脸，“我上周看见他塞在楼梯间的消防栓里了。

女的其实早就知道，昨天还偷偷拿了两张去买口红。”他顿了顿，忽然嗤笑一声，“演得跟真的一样，好像谁在乎似的。”

祁岁“啧”了一声，没接话。

他仰头看着槐树的叶子，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有谁在树顶上撕碎一沓沓钞票。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给你讲个故事，我奶奶以前跟我说的——她年轻时候杀过人，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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