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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不走了

雨下到第五天的时候,望安从修钟铺带回来个消息——镇警老布朗的儿子在码头捡到块生锈的船板,上面嵌着半枚子弹壳,正托人往警局送。

“是我们当年用的那种穿甲弹,”望安把修钟赚的硬币一个个码在桌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老布朗的儿子说船板上有炸药残留的味道,跟他在军队里闻过的一样。”

祁岁正在给望岁补画框,手里的起子突然打滑,在木头上刻出道深痕。他抬头时,辞年已经站在门边,手里捏着那串挂了十五年的黄铜钥匙,钥匙串上的骷髅头吊坠在雨雾里泛着冷光。

“我去码头。”辞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在说去倒垃圾。

“现在去等于自投罗网,”祁岁把起子扔在桌上,颜料管被他捏得变了形,“老布朗蹲了我们半个月,就等有人往码头跑。”

辞年没动,指尖摩挲着骷髅头吊坠的齿痕。那是当年在马赛港,祁岁中枪后靠在他怀里,用最后力气刻上去的。“船板上有我们的指纹,”他说,喉结动了动,“五年前炸船时,你扶过那块栏杆。”

望岁抱着岁安跑进来,狐狸被雨水打湿的尾巴甩了他一脸。“祁岁祁岁,”他举着片玻璃糖纸,糖纸在灯光下折出七彩的光,“望安说这个能把星星藏起来,就像藏起会发光的狐狸!”

祁岁突然笑了,伸手把望岁拉进怀里。孩子身上的颜料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像团温热的小兽。“藏不住的,”他低声说,指尖捏碎了那片糖纸,“星星要是想发光,连大海都盖不住。”

辞年转身去翻工具箱,铁皮箱被他翻得哐当响。祁岁看着他把那把改造过的M1911塞进后腰,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在红海,也是这样的雨天,辞年用这把枪顶着货轮船长的太阳穴,问他黄金藏在第几舱。

“别用枪。”祁岁开口时,声音有些发紧。他走到窗边,雨幕里的码头像块泡发的海绵,“老布朗的女儿在镇小学教画画,上周还来问过望岁的画能不能参展。”

辞年的手顿了顿,把枪扔回箱子里。“你想怎么做?”

“把老福特开去报废场,”祁岁看着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像极了当年货轮下沉时裂开的缝,“发动机拆下来,今晚扔进海里。船板的事……”他转头看向望安手里的修钟表盘,“让望安去修老布朗家的座钟,顺便‘不小心’把船板碰进火堆里。”

望安手里的螺丝刀啪嗒掉在地上。“我怕烧不好,”他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老布朗的壁炉烧的是松木,火特别旺,万一……”

“烧不好就说是岁安碰倒的,”辞年弯腰捡起螺丝刀,塞回孩子手里,“老布朗的孙女上周还抢过望岁的蜡笔,他总不能跟只狐狸计较。”

岁安像是听懂了,突然从望岁怀里跳下来,尾巴竖得笔直,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祁岁,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祁岁摸了摸它的耳朵,狐狸毛湿漉漉的,像团拧不干的海草。

“去吧,”他轻声说,“看好望安。”

那天晚上,望安揣着盒火柴出门时,望岁非要把那幅带金属片的画塞给他。“让太阳照着望安,”孩子踮着脚把画挂在他书包上,颜料蹭了他一衣襟,“坏人看到太阳就不敢过来了。”

祁岁站在二楼窗口,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牵着狐狸消失在雨幕里。辞年从身后搂住他,掌心按在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有块十五年没消的弹痕。“你心跳得很快,”他说,呼吸扫过祁岁的耳垂,“像当年在马赛港跳海前。”

“不一样,”祁岁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的白气很快被雨水冲散,“那时候是怕自己死,现在是怕他们出事。”

辞年低低地笑了,手指钻进他的毛衣,摩挲着那道狰狞的疤痕。“你以前总说心软是会死人的,”他吻了吻祁岁后颈的旧伤,那里有块子弹擦过的印记,“现在倒成了菩萨。”

“是菩萨就不会炸沉货轮了。”祁岁挣开他的手,转身去收拾画具。钴蓝颜料洒在画布上,晕出片深不见底的海,“我只是不想让十五年前的血,溅在孩子的颜料盒里。”

凌晨三点,望安带着身烟火气回来。望岁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手里还攥着半块被雨水泡软的饼干。岁安跟在后面,尾巴上沾着点火星烧过的黑灰,像只刚从火堆里钻出来的小兽。

“船板烧了,”望安把望岁放在地毯上,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老布朗的壁炉果然很旺,金属片的反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没看清我什么时候把船板扔进去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变形的弹壳,“这个掉在火堆外面,我捡回来了。”

辞年接过弹壳,在指尖转了转。十五年前的火药味仿佛还沾在上面,混着望安身上的松木烟火气,奇异地揉成种安稳的味道。“明天去买桶漆,”他把弹壳扔进铁盒,“把老福特剩下的零件全刷成黑色,连同发动机的编号一起盖住。”

祁岁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辞年过去拍他的背,才发现他咳出来的痰里带着点血丝。“老毛病又犯了?”他皱起眉,指尖摸到祁岁肋骨处的旧伤,那里当年被货轮的碎片划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没事,”祁岁摆开他的手,拿起画笔蘸了点钛白,“雨停了就好了。”他在橄榄树的根须处涂了片白,像覆了层薄霜,“望岁说要画冬天的狐狸,白色的狐狸不会被猎人发现。”

辞年看着他手腕上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在马赛港的船舱里,祁岁也是这样攥着引爆器,指节泛白,眼里却燃着比炸药更烈的火。那时候他们眼里只有黄金和仇恨,根本想不到十五年后,会为了给孩子画只白色的狐狸,在画室里耗到天亮。

雨停的那天清晨,镇上来了个陌生人。穿件黑色风衣,皮鞋上沾着码头的淤泥,站在修钟铺对面的咖啡馆里,对着望安修钟的窗户看了整整一个小时。

望安回来时,手里的座钟零件掉了一地。“他脖子上有个蛇形纹身,”孩子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跟祁岁藏在衬衫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祁岁正在给望岁的画装玻璃,玻璃突然从手里滑下去,在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他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滴在画纸上,染红了那只狐狸的尾巴。

“是雷蒙德的人,”辞年把望安拉到身后,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的枪口,“当年货轮上的黄金,有一半是他的。”

望岁突然哭了起来,死死抱着岁安的脖子。“狐狸流血了,”他指着画纸上的血珠,眼泪砸在狐狸的眼睛上,“祁岁说狐狸的眼睛不能有血,会看不见光的。”

祁岁用袖口擦掉画纸上的血,血渍却像晕开的墨,怎么也擦不掉。他想起十五年前在红海,也是这样的血,染红了辞年背着他游泳时的海水,染红了货轮下沉时的火焰,染红了他们逃亡路上的每一个脚印。

“收拾东西,”他站起身,转身去翻铁皮箱,把那把M1911重新擦亮,“我们得走了。”

“去哪里?”望安攥着那枚变形的弹壳,指节被捏得发白,“望岁的画还没画完,岁安的窝刚铺好新稻草。”

辞年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望安的头发。“不走了,”他拿起墙角的斧头,走到窗边,“当年我们能炸沉一艘货轮,现在就能守住一间画室。”他看向祁岁,眼里的狠戾里,竟掺了点温柔的星火,“你不是说,要盖全世界最结实的伞吗?”

祁岁看着他手里的斧头,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在马赛港的黑市,辞年也是这样拿着把斧头,劈开了一个想抢他护照的混混的脑袋。那时候他觉得这个男人像头失控的野兽,却没想过五年后,这头野兽会为了两个孩子,把獠牙收进嘴里,学着在画室里劈柴生火。

陌生人走进画室时,望岁正趴在地毯上,给狐狸的尾巴涂白色。岁安蹲在旁边,用爪子按住颜料管,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助手。望安坐在窗边,把那枚变形的弹壳磨成星星的形状,准备嵌进画框里。

“好久不见,祁岁。”陌生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目光落在祁岁衬衫领口露出的蛇形纹身上,“雷蒙德说,只要你把黄金交出来,当年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祁岁没说话,只是把望岁抱进怀里。孩子的颜料蹭了他一胸口,红的黄的蓝的,像幅乱糟糟的画,却奇异地让他觉得安心。

辞年突然动了。斧头在空中划出道银亮的弧线,不是砍向陌生人,而是劈在画室的门上,把退路封得死死的。“黄金五年前就扔进红海了,”他捡起块碎玻璃,抵在陌生人的颈动脉上,“不信的话,我可以送你下去问问鱼。”

陌生人笑了起来,手慢慢摸向腰间。祁岁突然把望岁推给望安,抓起桌上的修钟表盘,狠狠砸在陌生人的手腕上。表盘碎了,时针分针飞出去,像两枚细小的飞刀,扎进陌生人的手背。

“你还是这么喜欢用碎东西打人,”陌生人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更凶了,“当年在货轮上,你就是用个碎酒瓶,划破了我三条动脉。”

祁岁没理他,转身把望安和望岁推进储藏室。“锁好门,”他摸着望岁的头,指尖沾着那孩子蹭的颜料,“等听到狐狸叫,再出来。”

岁安突然从望岁怀里跳出来,对着陌生人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它的尾巴蓬松起来,像把炸开的扫帚,挡在祁岁面前。

“这只狐狸倒通人性,”陌生人拔出枪,枪口对着岁安,“可惜跟错了主人。”

枪声响起的瞬间,辞年把祁岁扑倒在地。子弹擦过祁岁的耳朵,打在墙上的画上,把那只狐狸的眼睛打穿了个洞。岁安尖叫着扑上去,死死咬住陌生人的手腕,狐狸牙尖的血珠滴在画纸上,染红了那几颗黄色的星星。

“当年没炸死你,是个失误。”辞年按住陌生人的肩膀,把斧头架在他的脖子上,“现在补回来,正好。”

祁岁突然抓住他的手。“别在孩子面前,”他喘着气说,胸口的旧伤又开始疼,“望岁说红色加了黄色就是太阳,别让他看见红色里只有血。”

陌生人趁机挣脱开来,枪托狠狠砸在辞年的背上。辞年闷哼一声,却没松手,反而把斧头更深地按在他的脖子上。“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陌生人笑得面目狰狞,“雷蒙德的人已经包围了小镇,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祁岁突然笑了,捡起地上的颜料管,把红色和黄色混在一起,抹在陌生人的枪口上。“你看,”他指着那抹橘红色,眼底的光亮得像燃烧的火焰,“红色加了黄色,真的会变成太阳。”

就在这时,储藏室的门突然开了。望岁举着那幅带金属片的画,从里面冲出来,把画挡在祁岁面前。“太阳会保护狐狸的,”孩子的声音抖得厉害,却死死举着画不放,“祁岁说的,太阳不会让狐狸流血!”

金属片在阳光下晃出刺眼的光,陌生人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辞年抓住机会,斧头重重落下。

血溅在画纸上,染红了那片橘红色的太阳。望岁吓得哭了起来,却还是死死抓着画框不放。岁安跑过去,用舌头舔着他脸上的眼泪,狐狸尾巴轻轻扫过那片被血染红的太阳,像在给它盖上块柔软的布。

外面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辞年把斧头扔在地上,弯腰捡起那幅画,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血渍。血渍擦不掉,反而和那抹橘红色融在一起,像团燃烧得更旺的火焰。

“看来我们得去警局坐坐了,”他把画递给望安,声音里竟带着点笑意,“正好让老布朗看看,他女儿喜欢的画,是怎么画出来的。”

祁岁看着他被血溅到的侧脸,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在红海。辞年背着中弹的他游向岸边,海水里全是血和火药味,他却在他耳边说:“别怕,我们会活下来的。”

那时候他以为活下来只是为了复仇,却没想过十五年后,活下来是为了看两个孩子给狐狸画上白色的尾巴,是为了在画室里听颜料管碰撞的脆响,是为了在雨天里,有个地方能让心安稳地跳。

老布朗走进画室时,手里的手铐叮当响。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抱着画的望安和望岁,突然叹了口气,把铐子收了起来。

“我孙女说,望岁的画里有太阳,”老警察的声音有些发哑,“镇上的孩子,好久没见过太阳了。”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雷蒙德的人,我会报成拒捕被击毙。至于你们……”他看了眼墙上那幅被打穿的画,“把狐狸的眼睛补好,下周画展要用。”

辞年笑了,伸手揽住祁岁的肩膀。祁岁的指尖还在抖,却回握住他的手。画室的窗户被风吹开,阳光涌进来,落在那幅画上,金属片反射的光斑晃来晃去,像极了十五年前马赛港货轮爆炸时的火光,却暖得让人想落泪。

望岁突然指着画欢呼起来:“狐狸的眼睛在发光!”

祁岁抬头看去,阳光正好从子弹打穿的洞里透进来,在画纸上投下枚小小的光斑,像给狐狸装上了颗会动的眼珠。他拿起画笔,蘸了点金色,小心翼翼地补在那个洞上。

这一次,他没画危险,也没画守护。

他画了束光,从狐狸的眼睛里流出来,淌过红色的背景,淌过黄色的星星,淌过两个孩子的笑脸,淌过他和辞年交握的手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

望安把修好的金属片嵌进画框里,岁安跳上画架,尾巴轻轻扫过橄榄树的叶子。叶子上的白颜料被扫下来,落在狐狸的背上,像落了场干净的雪。

辞年低头吻了吻祁岁的发顶,颜料的味道混着血腥味,竟成了种安稳的香气。“看来我们的伞,能盖得再大点了。”他说,声音里的坚定,像画室窗外那片刚放晴的天空。

祁岁看着画里那只眼睛发光的狐狸,突然觉得那些追了他们半生的阴影,其实早就被这片光烧成了灰烬。就像沙漠里的花终会开,暴雨后的彩虹终会来,两个浑身是疤的人,也终会在某个深秋的小镇,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他拿起画笔,在狐狸的脚下画了片草地,草地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像极了当年他们炸沉货轮后,逃亡路上看到的那片荒原,只是这一次,荒原上不再只有风沙和血,还有花,有光,有两个孩子的笑声,和两只交握的手。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望岁的笑声飘得很远,望安在给岁安梳毛,辞年靠在画架上,看着他画画,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蜜糖。

祁岁笑了笑,在画的角落里,添上了两只依偎在一起的狐狸,尾巴缠在一起,像个打不散的结。

原来反社会的心脏里,真的能长出温柔的根。

扎在小镇的泥土里,扎在孩子的笑声里,扎在画室的颜料味里,扎在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里,再也拔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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