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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星星

卡车驶进山谷时,晨雾正顺着溪谷往下淌,像层融化的牛奶。

祁岁推开车门,脚刚沾地就被露水打湿了裤脚,望岁抱着画框蹦下来,金粉混着雾珠落在草叶上,倒真像望安说的“星星掉在地上了”。

辞年把帆布包甩在门廊上,铁皮罐里的铁钉晃出一串脆响。这栋木屋是老布朗留的,墙皮上还留着望岁用蜡笔涂的狐狸,尾巴拖得老长,缠在门牌号上——去年他们来勘察时,望岁非要把“7”改成狐狸尾巴的形状,说这样坏人找不到门。

“岁安!”望安突然喊起来。

狐狸早就下了车,正蹲在菜园边,前爪扒着木栅栏,尾巴尖沾着团蒲公英的绒毛,见望安跑过去,立刻弓起背,却在被抱住脖子时软下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声,金粉混着蒲公英的白絮落在望安的头发里。

祁岁靠在门框上,看辞年蹲在井边打水。那人卷起袖子,小臂上的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红,是去年在纽约码头被钢管划的,当时血珠滴在货箱上,像串没干透的朱砂痣。辞年把水倒进铁皮桶,水花溅在他手背上,顺着那些新旧交错的疤痕往下淌,倒像幅流动的地图。

“发什么呆?”辞年突然回头,手里的瓢朝他扬了下,水珠落在祁岁的衬衫上,洇出小块深色。“望岁说要在院子里挖个池塘,你去看看那把铁铲还能用吗。”

祁岁没动,只是盯着辞年后颈的头发。那里有块硬币大的疤,是三年前在柏林,流弹擦过时留下的,当时血顺着衣领钻进衬衫,染红了望岁裹着的毛毯。他走过去,指尖顺着那道疤摸下去,触到辞年脊椎的凸起,像串没长熟的向日葵籽。

“别闹。”辞年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茧擦过他虎口的旧伤。那道疤总也长不好,铁屑嵌进去的地方陷成个小坑,像枚没刻完的印章。“望安在偷拿雷管里的火药喂岁安,你再不去,那狐狸尾巴要真着火了。”

祁岁果然听见望安的笑声,混着铁皮罐的叮当声。他转身时,看见望岁正蹲在菜园里,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嘴里念叨着“发光花要种在月亮下面”,岁安蹲在圈中央,尾巴扫着地上的金粉,画出的弧线倒真像朵炸开的向日葵。

铁铲被扔在柴房的角落,木柄上缠着圈红绳,是望岁去年系的,说能让铲子“听话”。祁岁拿起时,发现铲头的锈迹里卡着片干花瓣,是向日葵的,边缘卷得像只小喇叭。他突然想起在教堂爆炸时,那些飞上天的金粉里,确实混着望岁撒的花瓣,当时辞年在卡车里指着天空笑,说像无数只尾巴着火的狐狸在跑。

“祁岁!”望岁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罐子里装着半罐清水,水面漂着片金粉,“你看!发光花的种子在发光!”

祁岁低头,看见罐底沉着几粒黑色的种子,形状像没长熟的向日葵籽,在阳光下泛着极淡的银光。是老布朗给的,说埋在土里浇上煤油,夜里会开出蓝色的花。望岁非要用清水养,说要等它们长出“星星的根”。

“小心摔了。”他接过罐子时,望岁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划了道痕,那孩子最近总爱用指甲刮他的疤,说像在“画地图”。祁岁看着罐子里的种子,突然想起在教堂密室里,那些金条上的狐狸眼睛,磷粉在黑暗里泛的光,倒和这种子很像。

辞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把斧头,木柄上的裂痕里嵌着点红漆——是望安换牙时咬的,当时血珠渗进木头,倒像颗永远不会褪色的痣。“柴房的锁锈住了,”他把斧头递给祁岁,“劈点柴回来,望安说要烤土豆。”

柴房在屋后的白桦林里,门轴上缠着圈铁丝,是军用的那种,和教堂通道里的一模一样。祁岁劈柴时,斧头陷进木头的声音很闷,像敲在记忆里——五年前在红海的救生艇上,辞年就是用这把斧头劈开了货箱,里面的压缩饼干混着海水的咸,倒比码头的鱼干还好吃。

“祁岁!”望安的声音穿过树林,带着点哭腔。祁岁提着斧头跑出去,看见望安坐在地上,手背上留着道血痕,岁安正用舌头舔着那道伤口,尾巴上的金粉蹭得望安满胳膊都是。

“怎么弄的?”祁岁蹲下去,指尖按住望安的伤口。血珠冒出来,像颗没长大的红草莓。

“岁安、岁安咬我!”望安抽着鼻子,却在岁安用头蹭他手心时把眼泪憋了回去,“它抢我的玻璃片……”

那半块碎玻璃躺在草里,月光留下的光斑还在,望岁画的狐狸尾巴正盖在上面,金粉被血浸湿了一小块,像朵蔫掉的花。岁安蹲在旁边,耳朵耷拉着,尾巴却圈着望安的脚踝,像在道歉。

“它不是故意的。”祁岁把玻璃片捡起来,放进望安的口袋里,“它怕你割到手,就像上次在柏林,它把碎瓷片都叼走了。”

望安突然笑起来,指着岁安的嘴巴:“它牙齿上有金粉!像吃了星星!”

祁岁抬头,看见辞年站在篱笆边,手里举着个铁皮桶,里面装着新摘的番茄,红得像颗颗小太阳。那人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望安的血蹭在了那里,像点没擦干净的颜料。

“土豆快好了。”辞年转身往木屋走,柴刀在他手里转了个圈,“望岁把向日葵花瓣撒进火堆了,说要让烟变成金色的。”

晚饭时,望岁非要坐在辞年腿上,手里的木勺敲着铁皮碗,把土豆泥往岁安嘴里塞。那狐狸蹲在祁岁脚边,尾巴扫过他的裤腿,金粉落在地板上,被望安踩出串小脚印。辞年突然把块烤土豆扔进祁岁嘴里,滚烫的淀粉混着盐粒在舌尖化开,像回到了马赛港的码头,辞年偷来的烤土豆也是这个味,只是那时混着海水的咸。

“发什么愣?”辞年的指尖敲了敲他的额头,“望安说要跟岁安睡,你去把阁楼的床垫铺好。”

阁楼的天窗正对着月亮,望岁用蜡笔在玻璃上画了只狐狸,尾巴伸得老长,刚好接住月光。祁岁铺床垫时,摸到床板下的硬物,是那把刻着蛇的匕首,他去年藏在这里的,刀柄上的乳牙印还在,被望岁用红漆涂成了圆点,像串没长大的红草莓。

楼梯传来脚步声,辞年抱着床毯子上来,望岁的蜡笔滚落在地,在地板上划出道金色的痕。“望安已经跟岁安挤在狗窝了,”辞年把毯子扔在床垫上,“那狐狸居然让望安枕着它的尾巴,尾巴上的金粉蹭了望安一脸。”

祁岁没说话,只是盯着天窗上的狐狸。月光透过蜡笔的痕迹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扭曲的光,像条醒着的蛇。辞年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后颈的疤上,那道在柏林留下的伤,被流弹擦过时像火烧,如今被辞年的呼吸吹着,倒泛起层暖痒。

“痒。”祁岁偏头躲开,却被抱得更紧。辞年的指尖顺着他后背的疤往下滑,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在黑暗里像张网,十五年的逃亡路都织在里面。

“明天去镇上买颜料。”辞年的声音蹭在他耳边,“望岁的金粉快用完了,他说要给岁安画件新披风。”

祁岁想起望岁画的狐狸,尾巴炸开时像向日葵。他转身时,鼻尖撞上辞年的下巴,那里有道浅疤,是十五年前在马赛港,被追债人的拳头打出来的,当时血珠滴在他手背上,像颗会发烫的痣。

“还有雷管吗?”他突然问,指尖摸到辞年腰间的刀鞘,“老布朗说发光花的种子要混着火药埋,才会开得亮。”

辞年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祁岁身上,像卡车驶过碎石路的颠簸。“在柴房的地板下,”他咬住祁岁的耳垂,声音混着呼吸淌进喉咙,“望安说要留着给岁安当烟花,庆祝它学会捉兔子。”

楼下传来望安的笑声,混着岁安的呼噜声。祁岁趴在天窗边往下看,月光里,望安正趴在狗窝顶上,岁安蹲在他旁边,尾巴上的金粉被风吹起来,像团流动的光。望岁举着玻璃罐站在院子里,把发光花的种子撒进土里,动作认真得像在埋件宝贝。

“他们不会找到这里的。”辞年的手搭在他肩上,指尖陷进他后颈的疤里,“这里的雾会吃掉脚印,就像红海的浪会洗掉血迹。”

祁岁想起在红海的救生艇上,岁安舔着爪子上的伤口,血珠滴在船板上,被浪打湿后晕成小小的红梅花。那时辞年把他抱在怀里,伤口的疼混着海水的咸,倒像种踏实的滋味。

“望岁说明天要去溪边捡鹅卵石,”祁岁把额头抵在辞年的锁骨上,那里有块烫伤的疤,是当年在柏林用刺刀剜弹头时被烫的,“他说要给岁安铺条星星路。”

“让他去。”辞年的指尖在他虎口的旧伤上画圈,“只要别像上次在纽约,把雷管当石头扔进别人的船里就行。”

阁楼的月光突然暗了暗,是岁安跳上了屋顶,尾巴扫过天窗的玻璃,把望岁画的狐狸尾巴蹭掉了块金粉。望安的笑声从楼下飘上来,混着金粉的光,像串会发光的音符。

祁岁闭上眼睛时,感觉辞年的疤正贴着他的疤,那些纵横交错的印记在黑暗里慢慢重合,像两副拼图终于找到对应的位置。他想起十五年前在马赛港,辞年蹲在污水里给他止血,血腥味混着海水的咸钻进喉咙,那时他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却没料到,原来安稳的日子,是伤口被月光晒暖,是有人握着你的疤,像握着条回家的路。

楼下的玻璃罐突然晃了晃,是望岁在给种子浇水。祁岁仿佛看见那些黑色的种子正在土里发芽,根须缠在一起,像他和辞年交握的手,像望岁和望安追着岁安跑过的脚印,像所有藏在疤痕里的故事,终于在这片有雾、有月光、有金粉的山谷里,长出了不会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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