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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金粉

夜色漫进山谷时,雾又浓了些,像化不开的牛奶漫过木屋的窗棂。祁岁躺在阁楼的床垫上,听着辞年的呼吸声,那人的手臂压在他腰上,掌心贴着他侧腰的旧伤——是七年前在伊斯坦布尔,被碎玻璃划开的,当时血浸透了衬衫,辞年用烧红的匕首烫合伤口,皮肉焦糊的味道混着巷子里的香料气,倒比任何止痛药都管用。

“睡不着?”辞年突然开口,指尖在他伤口上轻轻碾过,像在辨认那道疤的形状。“在想教堂的事?”

祁岁没睁眼,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辞年胸口的疤。那是处弹痕,五年前在开罗的黑市,子弹穿过去时带飞了半片肺叶,当时他抱着辞年躲在骆驼后面,血顺着指缝流进沙里,像条会消失的红蛇。“望岁的金粉,是从教堂的圣像上刮的吧。”他闷声说,“磷粉混着金箔,烧起来才会那么亮。”

辞年低笑一声,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下巴磕着他的额头。“你当年在威尼斯偷的那幅画,颜料里也掺了这东西。”他咬了咬祁岁的唇角,那里有道细小的疤,是被画框的金属边划的,“警察追来时,你把画扔进运河,水面飘着金粉,像条断了的项链。”

祁岁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指腹陷进那道硬币大的疤。“柏林那次,流弹要是再偏半寸,你后颈就该少块肉了。”他忽然用力,听着辞年喉咙里溢出的闷哼,像在教堂地下室听到的风声,“当时望岁哭着用毛毯堵你的伤口,血把那些向日葵图案都染成了黑的。”

“所以现在他总爱画狐狸。”辞年的手钻进他的衬衫,指尖划过他肋骨上的旧伤,那里的皮肤凹凸不平,是被铁链勒出的痕迹,“说狐狸跑得快,能带着我们甩掉所有追来的人。”

楼下传来玻璃罐落地的脆响,紧接着是望岁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翻身下床。望岁正蹲在院子里,玻璃罐摔成了碎片,那些黑色的种子撒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泛着银光,像撒了把碎星星。岁安蹲在旁边,用爪子扒着种子,却被望岁一把推开,狐狸委屈地呜咽了声,尾巴夹在腿间,金粉落了满地。

“怎么了?”辞年走过去,把望岁抱起来。那孩子的眼泪掉在他肩膀上,打湿了衬衫,洇出的痕迹像条小溪。

“它、它把我的星星种子踩坏了!”望岁捶着辞年的胸口,拳头落在他那道弹痕上,“老布朗说要小心养,它们才会开出会发光的花!”

祁岁蹲下身,捡起一粒种子。指尖触到种皮上的纹路,像在摸颗没刻完的子弹。“岁安不是故意的。”他看着狐狸用鼻尖蹭那些种子,尾巴尖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片,“它在帮你把种子拢起来,就像上次在纽约码头,它把散落的金条都叼进了货箱。”

望安揉着眼睛从狗窝里钻出来,岁安立刻跑过去,用头蹭他的膝盖。“哥哥别骂它,”望安捡起片较大的玻璃碎片,举到月光下,“你看,碎片上有星星!”

玻璃的断面上,金粉和银辉混在一起,倒真像片凝固的星空。望岁的哭声停了,伸手去够那碎片,却被祁岁按住手腕。“小心割手。”他把碎片放进自己口袋,摸到里面的碎玻璃片——是望安下午捡的那块,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血迹。

“明天再找个罐子。”辞年拍了拍望岁的背,“柴房里有个腌菜的坛子,望安去年在里面养过萤火虫,正好用它来种发光花。”

望岁立刻笑起来,搂着辞年的脖子往木屋走,嘴里念叨着要给坛子画狐狸花纹。岁安跟在后面,尾巴尖卷着粒黑色的种子,像拖着颗小彗星。

祁岁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种子被雾裹住,像沉入了牛奶里。辞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那把嵌着红漆的斧头。“柴房地板下的雷管,我数过了,还剩七根。”他把斧头递给祁岁,“够望岁玩一阵了。”

祁岁接过斧头时,木柄上的裂痕硌着掌心的疤,那道被铁屑嵌出的小坑,像在呼应辞年掌心的茧。“老布朗说,这山谷以前是片战场。”他望着雾里的菜园,栅栏上的蒲公英绒毛正在飞,“埋着不少没炸的炮弹,说不定能挖出些好东西。”

“你想去挖?”辞年挑眉,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雾打湿的衣领,指尖擦过他喉结上的小疤,那是被烟烫的,“望岁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跟着,到时候说不定把炮弹当玩具扔。”

祁岁想起在马赛港,望岁把颗手榴弹当铁球滚,差点炸了半个码头。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雾淌进辞年的耳朵里。“那就让他扔。”他掂了掂手里的斧头,“炸起来的火光,说不定比发光花还亮。”

辞年猛地把他拽进怀里,吻得又凶又急,像要把十五年的逃亡都揉进这个吻里。祁岁能尝到他嘴角的烟草味,混着烤土豆的焦香,像在教堂废墟里找到的那半瓶威士忌,烈得让人发晕。

“疯了?”辞年松开他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雾珠落在他们汗湿的皮肤上,像撒了把碎冰,“忘了上次在开罗,你炸军火库时,望安非要捡那些没爆的弹头玩?”

“他现在知道弹头会烫手了。”祁岁舔了舔他下巴上的疤,那里还残留着烤土豆的盐粒,“就像岁安现在知道,雷管不能当零食啃。”

远处的溪谷传来水流声,雾顺着山谷往上爬,漫过木屋的屋顶,把天窗上的狐狸影子泡得发涨。辞年拉着他往柴房走,斧头在他手里晃悠,木柄上的红漆在雾里泛着暗红光晕。

“干嘛?”祁岁被他拽得踉跄了下,后腰撞在柴房的门框上,那里的铁皮被岁月磨得发亮,像块褪色的旧勋章。

“看看望安藏的火药。”辞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地上的脚印,有大人的,有小孩的,还有狐狸的,“他说要给岁安做条会发光的尾巴,省得你总说它的毛不够亮。”

柴房的角落里堆着些旧木箱,上面的锁都锈得不成样子,其中一个箱盖虚掩着,露出里面的油纸包。祁岁走过去掀开,看见油纸里裹着黄色的火药,旁边还散落着些铜片,望安大概是想把这些东西粘在岁安的尾巴上。

“他从哪弄的铜片?”祁岁捏起一块,边缘很锋利,像被掰断的弹壳。

“去年在废弃的军营捡的。”辞年蹲下身,手指敲了敲地板,发出空洞的响声,“下面的雷管都用蜡封好了,潮不了。”他掀开那块松动的地板,露出里面的铁皮盒,盒子上有道凹痕,是望岁用斧头砸的,“这孩子总爱学你拆东西,上次差点把木屋的门锁给卸了。”

祁岁想起望岁拿着螺丝刀撬门的样子,小眉头皱得像只发怒的狐狸。他忽然笑出声,指尖划过铁皮盒上的凹痕,像在抚摸那孩子倔强的脸。“明天把火药混进种子里。”他抬头看向辞年,月光在那人的睫毛上凝成霜,“望岁说要种在井边,说这样花根能喝到甜水。”

辞年把地板盖回去,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去弄吧,”他忽然凑近,咬了咬祁岁的耳朵,“我得看着望安,免得他半夜偷偷把雷管塞进岁安的窝里。”

祁岁推了他一把,却被抓住手腕。辞年的拇指在他虎口的旧伤上反复摩挲,那里的小坑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洞。“别总摸这里。”祁岁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怕痒?”辞年低笑,忽然低头,用舌尖舔了舔那道疤。

祁岁的呼吸猛地一滞,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喉咙。十五年前在马赛港的雨夜,辞年也是这样,用舌头舔舐他流血的伤口,雨水混着血腥味淌进两人的嘴里,像杯淬了毒的酒,却让人甘之如饴。

“滚。”祁岁的声音有点发哑,后腰再次撞在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头发里,像撒了把碎银。

辞年没滚,反而把他按在木箱上,膝盖顶开他的腿。“望岁画的那幅画,”他吻着祁岁的颈侧,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画里的狐狸有五条尾巴,他说那是我们五个——你,我,他,望安,还有岁安。”

祁岁想起那幅被贴在木屋墙上的画,望岁用金粉给狐狸的尾巴镶了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忽然抬手按住辞年的后颈,用力把他按向自己,两人的伤疤在月光下相互触碰,旧的与新的,深的与浅的,像在诉说各自的故事。

“明天去溪边捡石头。”祁岁的声音混着呼吸喷在辞年的锁骨上,那里的烫伤疤痕在颤抖,“望岁说要拼只大狐狸,拼好了就埋在院子里,说这样坏人来了,狐狸神就会出来保护我们。”

辞年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祁岁身上,像远处驶来的卡车。“好啊,”他咬了咬祁岁的下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是刚才被他咬破了,“顺便看看能不能捞到鱼,望安说要给岁安改善伙食,总吃土豆它都瘦了。”

柴房外传来岁安的呜咽声,紧接着是望安的喊叫。两人同时停住动作,对视一眼后往外跑,看见岁安正叼着望岁的裤脚往木屋拖,而望岁手里举着个火把,大概是想看看种子在夜里会不会发光。

“祖宗!”辞年冲过去夺下火把,望岁还不依不饶地伸手去抢,小脸上沾着灰,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猫。

“我就看看!”望岁跺着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布朗说火能让种子醒过来!”

祁岁走过去抱起他,闻到他身上的火药味,大概是偷偷摸了柴房里的油纸包。“明天天亮再试,”他擦掉望岁脸上的灰,指腹蹭过那孩子鼻尖上的小疤,是去年在纽约被货箱磕的,“现在点火,会把岁安的毛烧了的。”

望岁果然不闹了,扭头看向蹲在旁边的狐狸,岁安正用头蹭他的脚背,尾巴尖轻轻扫着他的小腿。“那、那我明天再种。”他搂住祁岁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要和辞年一起种。”

“好。”祁岁抱着他往木屋走,辞年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那截火把,火星在雾里明明灭灭,像只垂死的萤火虫。

阁楼的天窗还开着,月光把望岁画的狐狸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只真正的狐狸在无声奔跑。祁岁把望岁放在床垫上时,那孩子已经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发光花”、“狐狸尾巴”之类的话。

辞年关上天窗,转身时撞在祁岁身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在黑暗里相拥。祁岁能感觉到辞年胸口的起伏,像他驾驶过的所有卡车的引擎震动,让人莫名安心。

“当年在教堂,你把金条熔成狐狸形状,就是为了哄望岁?”祁岁忽然问,指尖划过他背上的疤,那里纵横交错,像张世界地图。

“不然他总哭。”辞年的声音很轻,像雾落在草叶上,“警察破门时,他抱着那只金狐狸躲在圣像后面,居然没出声。”

祁岁想起那只被望岁摔扁了耳朵的金狐狸,现在正放在木屋的窗台上,望岁给它刷了层金粉,说这样它就不会褪色了。他忽然笑起来,肩膀的震动传到辞年身上。

“明天让望岁给岁安的尾巴绑上铜片。”他吻了吻辞年下巴上的疤,“再撒点火药,说不定真能变成会发光的狐狸。”

辞年低笑一声,翻身把他压在下面,“疯的是你才对。”他咬着祁岁的锁骨,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地感觉到牙齿的压力,“等那些人追来,看到只尾巴会炸的狐狸,怕是要以为撞见鬼了。”

“最好吓死他们。”祁岁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指腹陷进那道弹痕,“就像在柏林那次,你开着卡车冲过去,他们的脸都白了。”

“那次你差点把望安颠出去。”辞年的手钻进他的衬衫,指尖在他侧腰的旧伤上画圈,“他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嵌进肉里了,现在那道疤还在。”

祁岁想起辞年小臂上的抓痕,确实和其他伤疤不一样,弯弯曲曲的,像条小蛇。他忽然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回抱,仿佛要把这个人和所有的伤疤都揉进骨血里。

楼下传来岁安的呼噜声,像台小型发电机。望安大概是滚到了狗窝里,隐约能听到他和狐狸的打闹声,还有金粉簌簌落下的轻响。

“睡吧。”辞年松开他,翻身躺在旁边,“明天还要挖池塘,望岁说要养会发光的鱼。”

祁岁闭上眼睛,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感觉那些遍布全身的伤疤都在慢慢发烫,像被月光晒暖的石头。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山谷的雾会散去,望岁会缠着要挖池塘,望安会偷偷拿火药喂岁安,辞年会蹲在井边打水,而他会去找那把缠着红绳的铁铲。

这样的日子或许不会太久,但此刻,听着身边的呼吸,楼下的笑声,还有雾漫过木屋的轻响,祁岁忽然觉得,所有的逃亡都有了意义。那些刻在身上的伤疤,不是耻辱,而是勋章,证明他们曾这样用力地活过,爱过,像山谷里倔强生长的野草,在任何角落都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

月光从天窗的缝隙里钻进来,照亮地板上的金粉痕迹,像条通往未来的路,蜿蜒,明亮,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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