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祁岁被辞年咬醒的。
不是调情的那种咬,是带着点狠劲的,牙齿陷进他锁骨那道烟疤里,像是在确认这块皮肉还没凉透。祁岁睁开眼,看见辞年跪在他腰侧,月光从阁楼板缝里漏进来,在他胳膊上的旧伤投下阴影——那是被仇家砍的,当时骨头都露出来了,辞年蹲在曼谷的雨夜里,用烧红的钢筋给他止血,血珠落在地上,转眼就被雨水冲成了淡红的细线。
“听见了?”辞年松开嘴,舌尖舔过那道疤,留下湿冷的触感,“山下有车声。”
祁岁侧耳听,雾里确实藏着引擎的轰鸣,像头被惹恼的野兽。他忽然笑了,抬手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刀柄上的防滑纹磨得发亮,是他用砂纸一点点蹭出来的,上面还沾着去年在维也纳留下的血渍。“比预计的早了三天。”他翻身下床时,后腰的旧伤牵扯着疼,是被铁链勒出的那道,“望岁的种子还没种呢。”
“来得及。”辞年已经穿好了外套,手里捏着那把红漆斧头,木柄在晨光里泛着暗纹,“让他们看看,山谷里的花是怎么开的。”
楼下的望岁已经醒了,正蹲在灶台前鼓捣什么,岁安蹲在旁边,尾巴上沾着不少火药,金粉混着硫磺味飘过来,呛得祁岁皱了皱眉。望安举着根火柴跑过来,小脸上沾着黑灰,“岁安尾巴能着火了!”
“扔了。”辞年劈手夺过火柴,指腹擦过望安手背的烫伤——是上次玩雷管时烫的,现在结了层硬痂,像块小石子,“带望岁去柴房拿雷管,记得拿那盒贴了狐狸标的。”
望岁眼睛一亮,拽着望安就往柴房跑,岁安跟在后面,尾巴尖的火药被风吹得簌簌掉,像拖着串小火星。祁岁蹲下身检查灶台,发现望岁把剩下的金粉全倒进了油罐里,油星子溅在砖墙上,被晨光照得像碎金子。“他倒比我们想的周全。”他拿起油罐晃了晃,听见里面咕嘟的声响,像条饿极了的蛇。
辞年把斧头靠在门框上,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两把短刀,刀柄上缠着的红布已经发黑,是用两人的血浸过的。“望岁说要炸那棵老橡树,”他把其中一把递给祁岁,刀刃在晨光里闪了下,映出两人眼底的戾气,“说树根下埋着炮弹,能把山炸个窟窿。”
祁岁接过刀,指尖抚过刀刃上的缺口——那是在柏林砍断铁丝网时崩的。他忽然想起望岁昨天蹲在树下画圈的样子,粉笔画的狐狸围着树跑,尾巴画得特别长,像要把整座山都圈起来。“那就炸。”他把油罐揣进怀里,听见山下的车声越来越近,轮胎碾过石子的响动清晰可闻,“让他们知道,进了这山谷,就别想带着全尸出去。”
望岁抱着雷管跑出来,望安跟在后面,怀里揣着把捡来的旧猎枪,枪托都裂了。“辞年!我找到引线了!”望岁举着卷浸过煤油的麻绳,绳子上还沾着几根狐狸毛,“岁安帮我叼来的!”
岁安得意地摇了摇尾巴,火药末子抖了望岁一身,像撒了把黑星星。辞年接过雷管,手指在引线上打了个死结——这是他教望岁的,说这样的结最结实,火舌舔过来时绝不会断。“去把柴房的煤油桶滚到路口,”他拍了拍望岁的头,掌心蹭过那孩子额角的疤,是上次玩斧头时磕的,“记得躲在石头后面,看烟花。”
望岁蹦蹦跳跳地跑了,望安举着猎枪跟在后面,小模样学得倒有模有样。祁岁靠在门框上,看着辞年检查雷管的引信,晨光落在他后颈的疤上,那道硬币大的伤在七年里结了层硬壳,像块嵌在皮肉里的勋章。“当年在开罗,你也是这么教我的。”他忽然说,想起沙漠里的篝火,辞年的手指缠着引线,火星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水泡,“结果你自己差点被炸飞。”
辞年低笑一声,把最后一根雷管塞进靴筒。“那时候你手笨,”他走过来,伸手捏了捏祁岁的后颈,那里的皮肤下藏着颗子弹头——是在伊斯坦布尔留下的,当时医生说取出来可能瘫痪,辞年就拿老虎钳自己动手,血溅在墙上,像幅抽象画,“现在倒是比谁都狠。”
祁岁没说话,只是偏头咬住辞年的手腕,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是被他咬的。七年前在威尼斯的监狱,他发着高烧说胡话,把辞年的手当成了敌人的喉咙,醒来时看见血顺着铁栏杆往下滴,像串红色的珠子。辞年当时只是笑,说这样也好,以后不管走到哪,都能带着他的牙印。
山下传来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祁岁松开嘴,看见辞年手腕上的牙印泛出红痕,像朵刚绽开的花。“该迎客了。”他摸出油罐,拧开盖子时,油香混着火药味飘出去,在雾里晕开,“让他们尝尝,望岁的‘发光花’是什么味道。”
辞年拿起斧头,红漆在晨光里亮得刺眼。“你去点火,”他往祁岁口袋里塞了盒火柴,盒面磨得发亮,是从老布朗那顺的,“我去请他们看狐狸。”
祁岁转身往柴房走,听见身后传来斧头劈开木头的脆响,像在砍骨头。他笑了笑,指尖划过口袋里的火柴盒,想起望岁昨晚说的话——老布朗说山谷里的战场埋着好多英雄,他们的血渗进土里,长出的花都会发光。
现在看来,他们也要给这山谷添点新的养分了。
油罐被他稳稳放在老橡树根下,引线拉得老长,一直拖到岩石后面。祁岁蹲下身,看见望岁和望安正趴在石头上,岁安蹲在中间,尾巴竖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弓弦。“怕吗?”他摸了摸望岁的头,那孩子的头发里还沾着金粉,在晨光里闪闪发亮。
望岁摇头,手里攥着块碎玻璃——就是昨晚捡的那块,现在被他磨得像把小刀子。“老布朗说,狐狸都是笑着打架的。”他把玻璃片往石头上划,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也要笑。”
祁岁笑了,划着火柴时,火星落在引线上,腾地窜起道火苗。他看着火舌顺着引线往前跑,像条红色的小蛇,忽然想起辞年说的,望岁画的五条尾巴的狐狸。
或许他们确实是狐狸,狡猾,凶狠,带着一身伤疤在世间逃窜。但只要彼此还在,只要能看着身边的人笑着把刀插进敌人的心脏,那这逃亡的路,就永远燃着不会灭的光。
爆炸声响起时,祁岁正拽着望岁往后退。火光冲天而起,把整座山谷都染成了金色,老橡树的叶子被气浪掀飞,像撒了把绿色的雨。他看见辞年站在火海里,斧头举得老高,红漆在火光里像团跳动的血。
望岁欢呼起来,望安举着猎枪乱晃,岁安跳起来扑向空中的火星,尾巴尖的火药被点燃,拖着道金红色的弧线,像条真正的狐狸尾巴。
祁岁靠在岩石上,摸出匕首转了个圈,刀刃映出他眼底的火光。远处传来第二声爆炸——是望岁藏在路口的煤油桶,火光照亮了那些人的脸,惊恐,绝望,像看到了地狱。
辞年走过来,斧头扛在肩上,血顺着木柄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他低头吻住祁岁,嘴里有铁锈味,混着硝烟气,像他们喝过的所有烈酒。“狐狸开饭了。”他笑着说,牙齿上沾着点血,在晨光里闪着光。
祁岁回吻过去,听见望岁在旁边喊“岁安的尾巴真亮”,听见望安咯咯的笑声,听见岁安兴奋的呜咽。爆炸的余波还在山谷里回荡,像首狂乱的歌。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们的人生了。带着一身伤疤,在火里笑,在血里活,像那些倔强的野草,只要彼此还在,就能在任何地方,开出最亮的花。
晨光终于穿透浓雾,照在满地的金粉和血渍上,像铺了条通往远方的路。祁岁握紧辞年的手,两人掌心的伤疤嵌在一起,像把严丝合缝的锁。
后面的路还长,但只要他们还能这样并肩站着,就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毕竟,狐狸是最会在绝境里,找到生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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