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狐狸的地盘

硝烟还没散尽，带着硫磺味的风卷过山谷，把老橡树根下的焦土吹得簌簌作响。辞年的斧头在晨光里滴着血，红漆被冲刷出几道浅色的痕，倒像是给这凶器添了双眼睛。他踢开脚边半块炸飞的颅骨，骨碴上还挂着点脑浆，混着金粉黏在鞋帮上。

“比维也纳那次干净。”祁岁用匕首挑开一具尸体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蛇形纹身——是“蛇眼”的人，当年在曼谷追了他们三个月，把辞年的胳膊划得像幅地图。匕首没入心脏时，他忽然想起辞年在雨夜里烧红钢筋的温度，烫得皮肉滋滋响，却比医院的消毒水让人踏实。

辞年弯腰从尸体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银壳子上刻着只独眼蛇，被他捏在掌心转了两圈，“蛇眼的老巢藏在里斯本的酒窖里，去年望岁画过那地方的地图。”他忽然笑了，齿间还沾着血，“当时以为是小孩子瞎画，原来他记路比狗还准。”

祁岁没接话，正用那具尸体的衣服擦匕首。维也纳的血早就干了，变成暗褐色的渍，可他总觉得那股甜腥味还沾在指缝里，像辞年咬在他锁骨上的力道。后腰的旧伤又开始疼，铁链勒出的那道疤像条活虫，一到阴雨天就往骨头里钻。

“走了。”辞年拽了他一把，斧头往肩上颠了颠，“望岁说要去捡弹壳，晚了该被岁安叼走当玩具了。”

柴房后面的望岁正蹲在弹坑里扒拉什么，望安举着根炸弯的枪管戳土，岁安叼着块弹片跑来跑去，尾巴上的毛燎秃了一块，倒显得那截没烧完的火药像串红璎珞。祁岁走过去时，看见望岁手里捏着颗没炸响的炮弹，锈迹斑斑的壳上刻着行德文——是二战时的老物件，比他们岁数都大。

“别碰。”辞年劈手夺过来，指腹蹭过望岁手背的划伤，是刚才捡碎玻璃划的，血珠渗出来，在晨光里亮晶晶的。他把炮弹塞进怀里，“这玩意能炸掉半个山头，留着给里斯本的老东西当礼物。”

望岁噘嘴，从兜里摸出块碎镜片，是刚才藏在石头后面捡的，边缘被他磨得锋利。“我要刻只狐狸。”他举着镜片往炮弹壳上划，却被辞年按住手。

“等杀了蛇眼的头头，”辞年的声音里带着笑，斧头往地上顿了顿，震起些焦土，“我教你用他的骨头刻。”

望安举着枪管欢呼，岁安跟着蹦跶，尾巴扫过望岁的脸，金粉混着烟灰蹭了他一脸，倒像只刚偷完鸡的小狐狸。祁岁靠在柴房的柱子上，看着辞年把那枚老炮弹塞进防潮的油布包，忽然想起威尼斯监狱的铁栏杆——当年辞年就是用根磨尖的铁条撬开了锁，血顺着栏杆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池，映着窗外的月光，像摊融化的银。

“山下有车辙。”他忽然开口，视线落在通往谷外的小路上，新碾的泥痕里还沾着点橡胶屑，“不止一波。”

辞年直起身，斧头已经握在手里，红漆在晨光里亮得扎眼。“蛇眼的人向来喜欢群殴。”他往望岁兜里塞了把小刀，是祁岁用弹壳磨的，“带望安去阁楼，把望远镜架在窗台上。”

望岁点头，拽着望安往楼上跑，岁安跟在后面，尾巴尖的火药被风吹得飘起来，像道拖在地上的火线。祁岁摸出那把匕首，刀柄的防滑纹已经被汗水浸得发潮，他忽然想起维也纳的雪，落在辞年流血的肩膀上，转眼就化成了红水。

“左边的坡适合埋地雷。”辞年的声音压得很低，斧头往那边指了指，“去年种的望岁花该开了，让他们踩着花进来。”

祁岁笑了，弯腰从柴堆里抽出捆引线，是望岁用煤油泡过的，油星子蹭在指尖，黏糊糊的像血浆。“老布朗说望岁花的根有毒，”他把引线往树杈上绕，打了个辞年教的死结，“埋在土里能烂掉骨头。”

辞年没说话，正往草堆里塞雷管，手指在引线上划过时，忽然停住了。祁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手腕上的牙印还红着，七年前在威尼斯咬的那道月牙疤就在旁边，新旧两道痕叠在一起，像枚歪歪扭扭的印章。

“还疼？”祁岁伸手碰了碰，被辞年反手攥住。

“你咬的哪次不疼？”辞年低头，鼻尖蹭过他锁骨的烟疤，那里还留着齿痕，“但总比子弹穿过去强。”

远处传来汽车爬坡的声音，引擎喘得像头破驴。祁岁把最后一根引线藏进花丛，望岁花的花苞沾着晨露，粉白的瓣尖透着点红，像望安手背没褪的烫伤。他直起身时，看见辞年已经站在坡顶，斧头扛在肩上，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劈开山谷的裂缝。

“让他们看看，”辞年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点，却带着股狠劲，“什么叫狐狸的地盘。”

祁岁摸出匕首笑了，后腰的旧伤还在疼，但这次他没觉得难熬。辞年的影子落在他脚边，和他的叠在一起，像两道没愈合的疤。远处的汽车已经拐过弯，车头的灯刺破晨雾，像两只会吃人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望岁画的五条尾巴的狐狸，此刻正蹲在阁楼窗口，举着望远镜。或许他们真的是狐狸，带着一身伤在世间流窜，却总能在绝境里找到生路——因为身边有彼此的牙印，有共浸过血的刀，有炸响在山谷里的，比星光还亮的花。

斧头劈下去的脆响传来时，祁岁正把最后一颗地雷踩进土里。望岁花的花瓣被震得落下来，飘在他手背上，像点刚溅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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