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波罗的海时,海面结了层薄冰,像块碎裂的镜子。望岁趴在车窗上,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他用手指画着歪歪扭扭的狐狸,尾巴拖得老长,几乎要缠住冰面下掠过的鱼影。
“辞年,冰会裂吗?”望安忽然开口,小手里攥着块从诺曼底带的弹壳,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这孩子很少说话,一开口总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像极了祁岁握刀时的样子。
辞年正低头给斧头换柄,新的橡木柄上还留着祁岁刻的蛇纹,从顶端缠到底部,在握手处盘成个死结。“会裂。”他头也不抬,指尖划过木头上的倒刺,“但冰裂的声音好听,像里斯本酒窖里的枪声。”
祁岁刚在后座给望岁处理胳膊上的划伤——那孩子非要学他甩匕首,结果割到了自己——闻言忽然笑出声,血痂被他用牙齿咬下来,带着点铁锈味。“别教孩子这些。”他把血痂弹到辞年背上,看对方反手接住,居然还凑到鼻尖闻了闻,“等下冰裂了,你下去捞鱼?”
“捞鱼得用炸药。”辞年摸出颗手榴弹,保险栓早被他拔掉了,就那么捏在手里把玩,“去年在湄南河,你炸起的鱼够我们吃三天。”
望岁眼睛一亮,立刻从背包里翻出个空罐头:“我要最大的那条!”望安跟着点头,把弹壳往罐头里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岁安蹲在祁岁肩头,爪子扒着他领口的独眼蛇徽章,忽然打了个喷嚏,喷出的火星燎到祁岁的头发,烫出个卷儿。
车驶进芬兰境内时,雪开始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撞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只白鸟扑过来,被雨刷器扫成模糊的水痕。祁岁忽然按住辞年握方向盘的手,指腹碾过他虎口处的旧伤——那是当年在监狱里,他把磨尖的牙刷柄捅进辞年手里留下的,如今成了道浅粉色的沟,像条睡着了的蛇。
“前面有车。”祁岁的声音压得很低,匕首已经滑到掌心,刃口贴着裤缝,“三辆,都是军用改装车。”
辞年踩下刹车,车子在雪地里滑出段距离,轮胎碾过冰层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摸出斧头,新换的木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蛇眼的标志?”
“不是。”祁岁偏头看后视镜,三辆车呈品字形围上来,车灯像野兽的眼睛,“是‘清道夫’的人,当年在维也纳追了我们七天七夜的那群。”
望岁已经把罐头扣在头上当头盔,望安举着弹弓站在他身后,两个孩子背靠背站着,像两只炸毛的小兽。岁安从祁岁肩头跳下去,在车厢里跑来跑去,爪子把备用轮胎上的浅坑踩得更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第一辆军用越野车撞过来时,辞年猛地打方向盘,车身擦着对方的车头转了个圈,祁岁趁机甩出匕首,精准地扎进对方的轮胎。爆鸣声在雪夜里炸开,像放了支粗劣的烟花,那辆车失控地冲向路边的松树,树冠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埋了大半个车顶。
“还是这么准。”辞年笑着踩下油门,车子像支离弦的箭冲出去,后窗被第二辆车的子弹打穿,碎玻璃溅到望岁背上,那孩子却只是咧开嘴笑,把罐头往头上按得更紧。
祁岁正忙着给枪装子弹,弹匣是他用弹壳自己压的,每颗子弹上都刻着个小小的蛇头。“比不过你当年在山谷里。”他把装好的枪扔给辞年,自己又摸出把短刀,“一斧头劈碎三个人的头骨,血溅在雪上,像开了片望岁花。”
望岁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大喊:“我也要看花!”话音未落,辞年已经撞开第三辆车的侧门,斧头带着风声劈下去,血真的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望安举起弹弓,石子精准地打中一个人的眼睛,那声惨叫被风雪吞掉,只留下点模糊的回音。
祁岁跳下车时,靴底踩碎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他躲过迎面而来的刀刃,反手将短刀送进对方的肋骨,动作干净利落,像在切割一块冻肉。雪落在他脸上,很快被体温融化,混着溅到的血,在下巴上画出道红痕,像条流淌的小溪。
辞年解决最后一个人时,斧头卡在了对方的颈椎里。他干脆放弃拔出来,伸手抓住那人的头发,硬生生将头拧了个圈。骨裂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望岁看得拍手叫好,望安跟着模仿,抓起块雪团往望岁脖子上按,冻得那孩子嘶嘶吸气。
“斧头忘拿了。”祁岁靠在车边抽烟,看着辞年徒手掰断尸体的手指——对方居然死死攥着斧头柄,指骨都嵌进了木头里。
“新的更好。”辞年终于把斧头拔出来,木柄上沾着碎骨和血,他却毫不在意,随手往雪地里一插,“等到了冰岛,用冰做个斧头。”
望岁已经开始在尸体上搜东西了,小手里抓着把匕首,是从一个人的靴子里摸出来的,刃口还沾着冰碴。“这个好看!”他举着匕首跑过来,递到祁岁面前,“比你的短刀亮。”
祁岁接过匕首,发现刀柄上刻着个“清”字,是用激光打的,边缘光滑。“是他们老大的。”他忽然笑了,把匕首扔给辞年,“看来正主来了。”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灯光穿透雪幕,像只巨大的眼睛。辞年把斧头扛到肩上,伸手抓住祁岁的手腕往车上拖:“上车。”他的指尖滚烫,即使隔着厚厚的手套,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热度,“跟直升机玩追逐战,你不是最喜欢吗?”
祁岁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笑得眼睛发亮。“是喜欢把它们打下来。”他反手抓住辞年的后颈,把人往自己怀里按,在他耳垂上咬了口,“上次在维也纳,你用手榴弹炸直升机的样子,比极光还好看。”
车重新启动时,望岁正趴在后窗上,用那把刻着“清”字的匕首在玻璃上划着什么。望安凑过去看,发现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是两个血洞,嘴巴咧得很大,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他们追不上了吧?”望岁回头问,匕首还在玻璃上划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辞年正在加速,车子在雪地里划出S形的轨迹,把直升机的灯光甩在后面。“追得上才好玩。”他摸出颗手榴弹,递给望岁,“会拔保险栓吗?”
祁岁刚想阻止,望岁已经抢了过去,小手指灵活地拔掉保险栓,学着辞年的样子往窗外一扔。爆炸声在身后响起,直升机的灯光晃了晃,居然真的慢了下来。
“天才。”祁岁笑着揉了揉望岁的头发,发现那孩子耳朵上沾着片血渍,不知道是谁的,“比你爹我小时候还狠。”
望岁骄傲地挺起胸膛,望安也跟着挺了挺,小手里的弹壳被攥得更紧了。岁安从座位底下钻出来,嘴里叼着个对讲机,是从刚才那辆车上叼来的,里面还断断续续传出些杂音,像有人在哭。
车过挪威边境时,雪停了。月光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银箔,远处的山脉轮廓分明,像头卧着的巨兽。祁岁忽然解开安全带,跨到驾驶座上,腿压在辞年腿上,匕首抵着他的喉结。
“刚才在雪地里,你故意让那个杂碎的刀划到我胳膊。”祁岁的声音很轻,气音拂过辞年的皮肤,带着点凉意,“说,是不是想看我流血?”
辞年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凑,刀刃在他皮肤上压出道白痕。“是想看你生气的样子。”他的吻落在祁岁手腕上,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条小小的蛇,“你生气时,眼睛比极光还亮。”
祁岁的匕首松了松,却故意往旁边偏了偏,划破了辞年的衬衫,刀尖在他胸口留下个血点。“反社会的人,都这么会说情话?”他笑着舔掉那点血,甜得发腻,“还是只对我这样?”
“只对你。”辞年抓住他的手腕,把匕首往自己胸口送了送,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你看,我的血只对你发烫。”
望岁在后面举着蜡笔大喊:“我也要发烫的血!”望安跟着点头,抓起块弹壳往自己胳膊上划,却没划出血,只是留下道白痕。
祁岁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急救包里翻出绷带扔给望岁:“先给你哥包扎。”他低头看着辞年胸口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涌,染红了他的手指,“等到了冰岛,让你流够。”
辞年笑着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血很快染红了祁岁的掌心。“用你的血来止。”他的声音混着呼吸喷在祁岁颈窝,“你的血比绷带管用。”
祁岁没说话,只是低头咬住他的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他看着齿痕里渗出的血,忽然觉得这比任何药物都管用——他们早就用彼此的血当了药,治好了所有的伤,也染上了永远戒不掉的瘾。
望岁正在给望安包扎胳膊,用的是祁岁的围巾,上面还沾着维也纳的酒渍和曼谷的泥土。他把围巾缠得很紧,望安疼得皱起眉头,却没吭声,只是攥着望岁的衣角,像只乖巧的小兽。
“好了!”望岁拍了拍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围巾在望安胳膊上缠成个奇怪的结,像朵绽放的花,“比祁岁包的好看!”
祁岁闻言,故意把辞年胸口的伤口按了按,疼得对方闷哼一声。“再好看也没你爹我当年在监狱里包的好看。”他想起那个昏暗的牢房,辞年的肚子被划开,他用自己的衬衫当绷带,血把布浸透了,像块沉甸甸的红布,“那时候没麻药,他疼得咬碎了三颗牙,都没哼一声。”
望岁听得眼睛发亮,望安也张大了嘴巴,小脸上满是崇拜。岁安跳到望岁腿上,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在鼓励他也试试。
车驶上一座冰桥时,辞年忽然减速。桥下是条冰封的河,冰面很厚,能看到下面冻着的鱼,一动不动,像标本。
“快到了。”辞年指着远处的山脉,那里的轮廓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像头沉睡的巨狼,“过了这座桥,就是冰岛了。”
祁岁探头去看,发现冰桥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站在桥中间,手里好像举着什么东西。“是‘清道夫’的老大?”他摸出匕首,刃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胆子不小,敢一个人等。”
辞年把车停在桥头,没熄火。“可能不是来打架的。”他推开车门下车,斧头还扛在肩上,“我去看看。”
祁岁立刻跟下去,望岁和望安也想跟着,被他按住了。“在车上等着。”他把岁安抱到望岁怀里,“看好它,别让它乱跑。”
岁安不满地呼噜了两声,却还是乖乖地趴在望岁怀里,爪子扒着他的领口。望岁和望安扒在后窗上,看着辞年和祁岁往桥中间走去,两个身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两道黑色的闪电。
桥中间的人影果然是“清道夫”的老大,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手里举着个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他看到辞年和祁岁,居然笑了笑,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好久不见,辞年。”老大的声音很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还有祁岁,你还是老样子,像条随时会咬人的蛇。”
祁岁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匕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辞年也没说话,斧头在手里转了个圈,木柄撞到掌心,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不是来打架的。”老大把盒子往前推了推,“这里面是蛇眼的名单,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上面。”他忽然叹了口气,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当年在维也纳,我欠你们一条命。”
祁岁挑眉:“欠我们命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老大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我知道。但这个名单,对你们有用。”他把盒子放在冰桥上,往后退了两步,“冰岛的冰面很硬,适合刻东西。”他看着辞年,“尤其是刻仇人的名字。”
辞年没动,只是看着那个盒子。祁岁也没动,匕首依然握在手里。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盒子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盖了层白纱。
“你们不想要?”老大有些意外,“蛇眼的余孽,还有山谷里跑掉的那批,都在上面。”
祁岁忽然笑了:“我们自己会找。”他往前走了两步,匕首在冰面上划了道线,“找到他们,亲手杀了他们,比看名单有意思。”
辞年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斧头在冰面上砸了个坑:“而且,我们不喜欢欠人情。”
老大看着他们,忽然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老样子。”他转身想走,却又停下,“对了,那个船老大的儿子,在冰岛。”他指了指远处的山脉,“他说要为他爹报仇。”
祁岁挑眉:“欢迎。”
老大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风雪里,很快就消失了身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辞年弯腰捡起那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叠名单,每张纸上都印着照片和名字,边缘用红笔标着坐标。
“要吗?”辞年把盒子递给祁岁。
祁岁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冰窟窿——刚才辞年用斧头砸出来的,里面的水冒着寒气,像张张开的嘴。“不要。”他拍了拍手,雪落在他手背上,很快被体温融化,“我们的账,要亲手算。”
辞年笑了,把斧头扛到肩上,往回走。祁岁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印在雪地里并排着,像两条平行线,却又在不经意间交叠在一起。
望岁和望安在后窗上看得清清楚楚,岁安兴奋地叫了两声,爪子把望岁的衣服抓出了几个洞。望岁推开车门,举着那把刻着“清”字的匕首冲了出去:“到冰岛了吗?可以刻名字了吗?”
望安也跟着冲了出去,小手里还攥着那块弹壳。岁安从他怀里跳下来,像道闪电一样窜到最前面,尾巴在雪地里扫出条痕迹,像条流淌的小溪。
辞年和祁岁站在冰桥上,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奔跑,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那地方曾经被仇恨和鲜血填满,如今却像被雪融化了,露出了点柔软的东西,像冰岛的极光,虽然短暂,却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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