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碾过冰桥的裂缝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祁岁靠在副驾驶座上,指尖卷着辞年风衣的带子玩,那布料上还沾着刚才老大风衣的纤维——他刚才擦肩而过时故意蹭到的,带着点雪松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船老大的儿子,当年才十岁吧?”祁岁忽然开口,看着窗外掠过的冰丘,那些隆起的雪堆像被冻住的浪头,“在曼谷码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拽着他爹的尸体不肯放。"
辞年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虎口的旧伤忽然发烫。“是你救了他。”他目视前方,车灯劈开风雪,“还给他块压缩饼干,结果被他咬了手指。”
“饼干很难吃。”他笑起来,“换我也得咬人。”
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望岁正把望安的弹弓拆成零件,又重新拼起来,动作学得有模有样——像极了祁岁当年教辞年装消音器的样子。“祁岁,”望岁举着拼好的弹弓瞄准车顶,“船老大的儿子有枪吗?”
“可能有把猎枪。”辞年从后视镜里看他,“但他准头肯定没望安好,上次在阿尔卑斯山,望安一弹弓打穿了无人机的镜头。”
望安立刻挺直背,把弹壳塞进弹弓的皮兜里,对着望岁的罐头“头盔”比划了一下。望岁夸张地倒地,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岁安从他怀里跳出来,对着他的“尸体”撒了泡尿,火星溅在雪地上,烫出几个小洞。
祁岁忽然俯身,咬了咬辞年的耳朵。“你教望安打弹弓的时候,是不是想起我第一次教你用枪?”他的气息带着烟草味,“在西西里的橄榄园,你把子弹全打在了树上,还说树干比人好瞄准。”
辞年的喉结动了动,方向盘被他捏出指痕。“后来你把我绑在树上当靶子。”他的声音有点哑,“打在我脚边的弹坑,现在还能种棵橄榄。”
车忽然颠了一下,望岁的罐头“头盔”滚到座位底下。他钻进去摸索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颗子弹,弹头被磨得很尖,像颗獠牙。“这个能炸鱼吗?”他举着子弹晃了晃,弹壳上的刻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那是祁岁的名字,被辞年用刀尖刻了无数遍,边缘都磨圆了。
祁岁刚想说话,辞年忽然踩下刹车。车子在冰面上滑出半米,轮胎碾过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下来。”辞年推开车门,斧头已经握在手里,“望岁带着望安趴车底,岁安跟我来。”
祁岁摸出枪时,看到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个少年,穿着件过大的军大衣,手里举着把双管猎枪,枪管上还缠着布条,应该是为了防滑。少年的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雪。
“我叫阿凛。”少年的声音在风雪里发飘,却带着股狠劲,“我爹是湄南河的船老大,去年被你们炸死在船舱里。”
望岁从车底探出头,举着那颗子弹喊:“你爹的船太旧了!我们炸鱼的时候,船自己散架的!”
阿凛的手抖了一下,猎枪的准星晃了晃,最终还是稳稳地对着祁岁。“我不管。”他的牙在打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我要你们偿命。”
辞年忽然笑了,斧头在手里转了个圈,木柄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偿命可以。”他往前走了两步,军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响,“但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
阿凛扣动扳机的瞬间,祁岁已经扑了过去,用肩膀撞在辞年腰上,两人一起滚到雪地里,子弹擦着辞年的耳朵飞过去,打在冰面上,溅起一片碎冰碴。辞年反手抓住祁岁的手腕,把他按在雪地里,斧头就架在他脖子上。
“别碍事。”辞年的呼吸喷在祁岁脸上,带着点冰碴子的凉意。
祁岁却偏头咬住他的下巴,舌尖舔过他冻得发僵的皮肤。“这孩子的枪法比你当年强。”他笑着往旁边滚了滚,躲开阿凛的第二枪,“留着当靶子不错。”
阿凛显然没料到他们会这样,愣了一下的功夫,岁安已经像道火流星窜了过去,爪子挠在他持枪的手上。猎枪掉在雪地里,阿凛想去捡,望安忽然从车后跳出来,弹弓里的弹壳精准地打在他膝盖上。
少年闷哼一声跪下去,望岁立刻扑上来,用罐头“头盔”砸他的背。“打不过我们吧!”望岁的声音里满是得意,“祁岁说,打不过还非要打的,都是傻子!”
阿凛挣扎着想站起来,辞年已经踩住了他的后背。“船老大当年帮‘蛇眼’运过货。”辞年的声音很平,“我们炸鱼是顺便,炸船才是正经事。”他弯腰捡起猎枪,掂量了一下,扔给祁岁,“枪不错,留给望安当玩具。”
祁岁接住枪,发现枪管内侧刻着个“凛”字,笔画很深,应该是刻了很久。“这孩子跟他爹不一样。”他踢了踢阿凛的腿,“当年他爹帮‘蛇眼’运小孩,船舱里塞了十几个,跟牲口似的。”
阿凛的肩膀忽然垮了下去,趴在雪地里没再动,肩膀却在微微发抖,像只受伤的小兽。望岁想再砸他一下,被望安拉住了,望安把弹壳塞回兜里,小声说:“他哭了。”
辞年收回脚,看了眼祁岁。祁岁摸出颗烟,塞进阿凛嘴里,又给他点上火。少年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报仇可以。”祁岁蹲下来,看着阿凛的眼睛,“但得先搞清楚仇人是谁。”他指了指远处的山脉,“‘蛇眼’的人还在冰岛,当年下令让你爹运小孩的那个,现在应该在冰川上挖东西。”
阿凛把烟摁在雪地里,烟头发出滋啦一声响。“我怎么信你们?”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望岁从兜里掏出块压缩饼干,是他藏了很久的那种,包装上还印着过期日期。“这个给你。”他把饼干塞给阿凛,“我们从不骗小孩,除非是为了抢他们的糖吃。”
阿凛看着那块饼干,忽然抓起猎枪站起来,转身往冰原深处走去。“我会自己查。”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如果你们骗我,我还是会杀了你们。”
辞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给祁岁。是颗子弹,跟望岁刚才捡到的那颗一模一样,只是弹头更尖,上面刻着个“凛”字。
“刚才从他兜里摸的。”辞年拍了拍手上的雪,“这孩子准备同归于尽。”
祁岁把两颗子弹放在一起,发现刻痕很像,应该是同一个人刻的。“船老大教的?”他笑了笑,把子弹塞进望岁手里,“收着吧,比你的罐头有用。”
望岁把子弹放进罐头里,跟望安的弹壳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岁安跳到祁岁肩上,打了个哈欠,喷出的火星把他的头发又燎卷了几缕。
车重新启动时,雪已经小了很多,月光把冰原照得像块巨大的银镜。祁岁靠在辞年肩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冰丘,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还记得在西伯利亚吗?”祁岁的声音很轻,“我们被关在冰牢里,你把棉袄给了我,自己冻得差点没醒过来。”
辞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把血抹在我嘴唇上,说这样能保暖。”他的喉结动了动,“后来狱警发现的时候,还以为我们在打架。”
祁岁笑起来,指尖划过辞年虎口的旧伤,那道浅粉色的沟像条醒着的蛇。“打架也不是没打过。”他想起那个暴雨天,在监狱的放风场,他把辞年摁在泥地里打,因为对方把唯一的面包给了隔壁牢房的小孩,“你总爱多管闲事。”
“你也一样。”辞年忽然踩下刹车,指着前方,“看那里。”
远处的冰川上有片红光,像烧起来的晚霞,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祁岁摸出望远镜,看到冰川上有个巨大的坑,坑边站着不少人,都穿着黑色的风衣,背上印着蛇眼的标志。
“找到正主了。”祁岁把望远镜递给望岁,“看好了,那些人背上的蛇,就是我们要杀的东西。”
望岁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忽然说:“他们在挖冰!好像有什么东西冻在里面!”
辞年摸出斧头,新换的木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能是当年他们藏的货。”他推开车门,冷风灌进来,带着股冰碴子的味道,“也可能是尸体。”
祁岁把望岁和望安抱到车顶上,让他们抓着车顶的行李架。“看好了。”他摸出两把短刀,扔给两个孩子,“学着点,等下我们杀够了,剩下的给你们练手。”
望岁立刻把短刀别在腰上,学着祁岁的样子拍了拍,结果没拿稳,刀掉下去,差点砸到望安的脚。望安捡起刀,递给望岁时,自己也抽了把出来,握刀的姿势居然有模有样,像极了辞年。
岁安从祁岁肩头跳下去,沿着车窗跑了两圈,忽然对着冰川的方向喷出团火星,像是在示威。
辞年把斧头扛在肩上,往冰川走去时,祁岁忽然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颈窝。“等解决了这些人,我们去看极光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难得的温柔,“听说冰岛的极光会跳舞。”
辞年反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起来,咬了咬他的嘴唇。“看完极光,再去监狱看看。”他的声音里带着笑,“看看我们当年住的牢房,是不是还留着你刻在墙上的字。”
祁岁笑着回吻他,舌尖舔过他嘴角的冰碴。“你刻的更多。”他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岁”字,刻满了整面墙,像爬满了蛇,“狱警以为是鬼画符,用石灰涂了好几次,都盖不住。”
望岁在车顶上喊:“你们再不来,他们就要跑啦!”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往冰川走去。斧头和短刀的寒光在月光下交织,像两道缠绕的蛇,要把这片冰封的土地,搅个天翻地覆。
望安举起弹弓,瞄准远处的蛇眼标志,望岁举着罐头“头盔”给他加油。岁安蹲在车顶上,尾巴卷着颗手榴弹,保险栓早就没了,像握着颗滚烫的心脏。
冰原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雪,像无数只白色的野兽在奔跑。祁岁和辞年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却带着股势不可挡的狠劲,像两把要劈开冰川的刀。
望岁忽然指着天空喊:“极光!是极光!”
绿色的光带在天上铺开,像巨大的绸缎在舞动,把冰原照得一片透亮。望安的眼睛看直了,手里的弹弓掉下去,砸在车顶上,发出清脆的响。
冰川上的枪声忽然响了起来,像有人在敲碎巨大的冰镜。祁岁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血腥味,却格外好听。辞年的斧头劈开冰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像在敲打着命运的钟。
望岁把罐头“头盔”戴正,对着冰川的方向大喊:“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
望安跟着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把刻着“凛”字的短刀,在极光的映照下,眼里闪着和祁岁、辞年一样的光。
岁安对着天空喷出团火星,火星在极光里散开,像朵小小的烟花。车顶上的两个孩子,和车里的那把猎枪,还有远处正在厮杀的身影,都被极光染成了绿色,像幅流动的画,刻在了冰岛的冰原上,永远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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