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红线

车子在火山灰中驶出很远，硫磺味渐渐被风雪的凛冽气息取代。祁岁靠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车窗上凝结的冰花，那些绿色纹路已退成淡青色，像皮肤下埋着的翡翠，却在情绪波动时隐隐发亮。

“东京的基地藏在新宿区的地下排水系统里。”他忽然开口，把硬盘往辞年腿上一扔，“资料里说，他们在养一种能钻进人血管的寄生虫，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红线’。”

辞年扫了眼屏幕，方向盘打了个急转弯，车轮碾过结冰的河面，溅起的冰碴子打在车身上噼啪作响。“听起来比毒蜘蛛有趣。”他伸手，指尖划过祁岁脖颈上淡去的纹路，那里的皮肤依旧滚烫，像揣着团活火，“你脖子上的东西，什么时候彻底消？”

祁岁偏头躲开，却被辞年捏住下巴强迫转回来。他看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暗色，忽然笑了，舌尖舔过唇角：“消了就不好玩了。”他伸手，指尖戳了戳辞年锁骨处的牙印——那是刚才在火山平台上咬的，现在已经肿起来，泛着青紫，“你看，这样多对称。”

辞年没说话，只是俯身，在那牙印上咬得更重。祁岁闷哼一声，却没推拒，反而伸手按住他的后颈，把人往自己怀里按。后座传来阿凛倒抽冷气的声音，望安却突然开口：“岁安饿了。”

两人同时停手。望安正举着块压缩饼干，试图塞进岁安嘴里，那只白狐却扭过头，用爪子拍开他的手，纵身跳到祁岁腿上，用头蹭着他泛青的皮肤，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它好像喜欢你身上的味道。”望安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祁岁摸了摸岁安的毛，指尖突然被狐爪勾了下，渗出血珠。血滴落在抓毛上，竟被那淡青色的纹路吸了进去，瞬间消失无踪。岁安发出一声舒服的呜咽，尾巴尖卷得更紧了。

“看来不止蛇眼的怪物喜欢我的血。”祁岁挑眉，把流血的指尖凑到辞年嘴边，“尝尝？说不定有进化液的味道。”

辞年没尝，只是用舌尖舔掉那点血珠，动作带着种近乎野蛮的温柔。“再闹，就把你扔去喂‘红线’。”他说，眼神却没什么威慑力。

车子一路南下，穿过冰岛的荒原，在挪威边境换了辆偷来的越野车。阿凛始终缩在后座角落，怀里揣着那根从气象站捡的锈铁钉，却再没敢动歪心思。望安和望岁像两株沉默的植物，白天靠着车窗看风景，晚上就挤在后座睡觉，只有在祁岁教他们拆枪时，眼睛才会亮起微光。

抵达东京时正值梅雨季节，连绵的雨丝把城市泡得发涨。他们住在新宿区一栋废弃的写字楼里，十三楼，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歌舞伎町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成彩色的光斑。

辞年在地图上圈出排水系统的入口，祁岁则在给望安演示如何用消音手枪打穿五米外的易拉罐。“记住，子弹要从耳朵后面进去，才不会惊动别人。”他说着，扣动扳机，易拉罐应声炸裂，碎片溅在积水里，惊起一圈涟漪。

望安点头，举起枪，瞄准下一个目标。望岁趴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忽然说：“林岚的警车好像在街对面。”

祁岁和辞年同时转头。雨幕中，一辆黑色警车停在街角，车窗摇着，隐约能看见林岚穿着警服的身影，她正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

“她倒是追得紧。”祁岁笑了，摸出颗手雷，在指尖转了转，“要不要给她送个见面礼？”

辞年按住他的手：“等办完正事。”他看向阿凛，“你母亲在蛇眼是什么职位？”

阿凛猛地抬头，脸色发白：“我……我不知道。他只说自己是研究员。"

“撒谎。”祁岁把玩着手雷的保险栓，声音轻得像叹息，“资料里说，蛇眼的亚太区负责人姓林，左手有六根手指。”他忽然起身，一脚踹在阿凛膝盖上，看着对方疼得跪倒在地，“你母亲的左手，是不是也多了根手指？”

阿凛抱着膝盖，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三年前在曼谷，他躲在通风管里，亲眼看见母亲用那只六指的手，把装满荧光蓝液体的注射器推进实验体的脖子里。

“他不是我父亲。”他咬着牙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把我妈变成了怪物，还想把我也……”

话没说完，就被辞年踩在背上的脚打断。“这些事，我们没兴趣知道。”辞年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你要是敢再藏着掖着，我就把你丢进排水系统，让‘红线’替你父亲教训你。”

阿凛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嗬嗬的抽气声。望安举着枪，对准他的后脑勺，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平静得像在看块石头。

“够了。”祁岁拉了把辞年，“吓坏了，谁给我们带路。”他蹲下身，拍了拍阿凛的脸，“想活命，就乖乖听话。比如……告诉我们，你父亲藏在排水系统的哪个角落。”

雨还在下，敲打着写字楼的玻璃，像无数只手指在挠。林岚的警车依旧停在街角，望远镜的镜头始终对着十三楼的窗口。她手边放着份文件，上面贴着祁岁和辞年的照片，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字：危险等级，SSS，建议直接击毙。

深夜的排水系统像条沉默的巨蟒，裹着腐臭的气息。祁岁举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光柱扫过墙壁上渗出的黏液，那些半透明的东西在光线下泛着珠光，像某种生物的分泌物。

“‘红线’的卵就产在这些黏液里。”阿凛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带着哭腔，“我爸说，只要接触到人的体温，就会孵化。”

望安突然停下脚步，手电照向脚边——一滩黏液里，正有根红色的细线在蠕动，像缝衣线成了精，朝着他的靴子爬来。岁安猛地窜过去，一口将那红线吞进肚里，随后打了个喷嚏，橘色的毛炸成了球。

“看来猫也能当杀虫剂。”祁岁笑了，踢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露出个金属梯子，通往更深的黑暗，“下去看看。”

辞年先爬下去，落地时发出闷响，随即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祁岁跟着下去，手电照过去，只见辞年正踩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对方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还卡着半条红色的线——那线的另一端，正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

“看来‘红线’已经开始进食了。”辞年拔出短刀，割断那根线，线断的地方渗出绿色的血，“这里离实验室不远。”

他们穿过条堆满尸体的通道，那些尸体的皮肤都像被撑大的气球，肚子鼓鼓囊囊，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东西在蠕动。望岁捂住嘴，却没吐，只是死死盯着那些尸体的脸——其中一个，长着和阿凛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是我叔叔。”阿凛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半年前就失踪了。”

祁岁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一颗烟雾弹塞进他手里。“等会儿打起来，往人多的地方扔。”他说，语气像在教孩子玩玩具，“别把自己炸死了。”

实验室藏在排水系统的最深处，隔着层防爆玻璃，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泡着个人，浑身插满管子，血管里流淌着红色的线，像蛛网般缠绕着心脏。

“看那个穿黑西装的。”辞年指着最中间的培养舱，“六指，应该就是你父亲。”

阿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人闭着眼睛，左手静静贴在玻璃上，六根手指清晰可见。培养舱的营养液里，无数红色的线正往他的皮肤里钻，像在给他织一件血色的茧。

“启动程序快完成了。”祁岁看着舱壁上的倒计时，数字正在飞速跳动，“还有五分钟，他就要变成‘红线’的母体了。”

辞年没说话，只是举起撬棍，狠狠砸在防爆玻璃上。玻璃发出刺耳的嗡鸣，却只裂开一道缝。里面的研究员们反应过来，纷纷按下警报器，红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浸在血里。

“看来得用点硬手段。”祁岁摸出颗手雷，正要拔保险栓，望安却突然说：“我知道怎么开。”

他跑到旁边的控制台，小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那些操作代码，是祁岁在挪威的荒原上教他的，当时只是觉得这孩子记性好，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随着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防爆玻璃缓缓升起，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面而来。

“干得不错。”祁岁揉了揉他的头发，把短刀塞进他手里，“去给你叔叔报仇。”

望安没说话，握着刀冲了过去。望岁紧随其后，手里攥着块从地上捡的石头，朝着离他最近的研究员砸去。岁安像道橘色的闪电，在培养舱之间穿梭，每次落地，都有一根红色的线被它咬断。

阿凛愣在原地，看着望安一刀刺穿研究员的喉咙，看着望岁用石头砸碎别人的头骨，突然明白祁岁那句“别在敌人面前露怯”是什么意思——这些孩子早就不是孩子了，他们是在血里泡大的狼崽。

“发什么呆？”祁岁一脚踹在他背上，“不想亲手杀了那个把你妈变成怪物的人？”

阿凛猛地回过神，抓起地上的钢管，朝着培养舱冲去。他父亲正好在这时睁开眼睛，六指的手按在玻璃上，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他在笑什么？”阿凛的声音在发抖。

“笑你来得太晚了。”辞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正拎着个研究员的脑袋，红色的线从那人口腔里垂出来，像条恶心的舌头，“他已经和‘红线’融为一体了。”

培养舱的液体开始沸腾，阿凛父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皮肤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红色线团。他猛地撞碎玻璃，朝着阿凛扑来，六指的手抓向他的脸。

“杀了他！”祁岁喊道，声音里带着兴奋。

阿凛闭着眼睛，举起钢管狠狠砸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团线彻底不动了，红色的浆液溅了他满身。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实验室里回荡，像只破了洞的风箱。

祁岁靠在培养舱上，看着他发疯，忽然转头，看见辞年正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个注射器——里面装着半管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这是‘红线’的浓缩液。”辞年说，眼神发亮，“比进化液有趣多了。”

“想试试？”祁岁挑眉，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露出胸口那道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道淡粉色的疤，“往这儿打。”

辞年盯着那道疤，喉结滚动了下。“等回去再说。”他把注射器揣进怀里，“林岚的人应该快到了。”

外面果然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辞年按下控制台的自爆按钮，倒计时开始在屏幕上跳动：00:60。

“走了。”他抓住祁岁的手，又示意望安和望岁跟上。阿凛还坐在地上傻笑，被祁岁一脚踹起来：“不想被炸成灰，就赶紧跑。”

他们冲出排水系统时，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新宿的霓虹灯渐渐熄灭，露出钢筋水泥的冷硬轮廓。林岚的警车就停在出口附近，她站在车边，手里举着枪，对准了他们。

“祁岁，辞年，你们逃不掉了。”她的声音在晨风中发飘，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没动。

祁岁忽然笑了，朝着她走去，辞年没拦着，只是眼神冷了下来。他走到林岚面前，伸手，指尖划过她的枪口：“三年前在曼谷，你也是这么说的。”他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弟弟的尸体，我们帮你收在实验室的第三排货架上，记得去拿。”

林岚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一抖，枪响了。子弹擦过祁岁的耳朵，打在后面的墙壁上，溅起片尘土。

“再见了，林警官。”祁岁笑着挥手，转身跟上辞年的脚步。

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排水系统的入口被炸塌，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天。阿凛看着那片火海，忽然觉得身上的血都热了起来。

“下一站去哪儿？”他问，声音里带着种陌生的兴奋。

祁岁回头，冲他笑了笑，眼底的淡青色纹路在晨光中闪着光。“开罗。”他说，“听说那里的基地，在金字塔下面。”

辞年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肩往前走，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蛇。望安抱着岁安，望岁牵着望安的衣角，两个孩子跟在后面，眼神平静得像两潭深水。

岁安忽然从望安怀里跳下来，朝着某个方向跑去，很快叼回来个东西——是林岚的手枪，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祁岁接过枪，掂量了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没用的东西。”他说。

辞年看了他一眼，忽然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别闹脾气。”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金字塔里的怪物，肯定比‘红线’好玩。”

祁岁哼了一声，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

远处的警笛声还在响，却越来越远。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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