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窗棂上。祁岁躺在床上,能听见辞年的呼吸声,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翻了个身,膝盖撞到对方的小腿,那里有块陈年旧伤,是被“母体”的机械臂夹出来的,骨头错位时,辞年咬着牙没哼一声,血却把整条裤管都洇透了。
“睡不着?”辞年的声音在黑暗里浮起来,带着刚醒的沙哑。祁岁没睁眼,指尖在他腰侧的疤痕上游走——那是被追踪弹擦伤的,当时他们在热带雨林里追一个能操纵藤蔓的实验体,对方把辞年缠在老榕树上,弹片擦着腰过去,留下道弯弯曲曲的疤,像条冻僵的蛇。
“在想红线。”祁岁的声音很轻,“今天最后那个老头,红线里掺了骨灰。”他记得那截线烧起来时的味道,不是普通的焦糊,是带着腥气的冷香,像他们在开罗古墓里闻到的尸油味。辞年的手指顿了顿,握住他作乱的手:“已经烧干净了。”
“我知道。”祁岁笑了声,往他怀里钻了钻,“就是突然觉得,这些年净跟线打交道了。”从逃出筒子楼后,“母体”给他们植入神经线那天起,红线就又成了甩不掉的影子——追踪用的银线,控制用的铜线,还有他们自己用来标记同伴尸体的棉线,浸了血之后,在雪地里会变成诡异的暗红色。
辞年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祁岁能感觉到他胸口的疤痕,那是被“母体”的手术刀划开的,当时他们要取走藏在心脏旁边的芯片,辞年自己拿着刀,手都没抖一下。后来祁岁在他昏迷时数过,那道疤缝了七针,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他左边第三根肋骨上。
“明天去买红线。”辞年突然说,“要最粗的那种。”祁岁挑眉:“又要埋谁?”“不埋。”辞年的呼吸拂过他的发顶,“给石榴树做个围栏,防着岁安那小子又去扒树皮。”
祁岁笑出声,想起去年岁安把石榴树当成练习爪牙的靶子,愣是在树干上抓出三道深沟。望安气得三天没理他,望岁则偷偷往树洞里塞面包屑,说要给树“补补身体”。后来那树居然没死,今年还结了几个青黄的果子,挂在枝头像颗颗没炸响的炸弹。
楼下的游戏声停了,大概是岁安终于通关了。紧接着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望安低低的训斥,和望岁幸灾乐祸的笑。祁岁不用看也知道,多半是岁安庆祝时打翻了水杯,或者把游戏手柄扔到了茶几上——这小子跟辞年小时候一个样,得意忘形时总爱搞点破坏。
“要下去看看吗?”祁岁问。辞年按住他:“望安会处理。”果然,没过多久,楼下就安静了,只剩下望安收拾碎片的窸窣声。祁岁想起第一次见望安时,她才五岁,抱着个断了腿的布娃娃,眼神冷得像块冰。那时候他们刚从“母体”的基地逃出来,在废墟里捡到她,她手里攥着半截红线,上面还沾着她父母的血。
“望安越来越像你了。”祁岁说,“冷静得不像个孩子。”辞年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那里有块淡青色的疤,是被某个实验体用弹弓打的,当时血糊了他一脸,辞年直接拧断了对方的脖子,管他是不是个才十二岁的孩子。
“总比像你好。”辞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拆楼时还惦记着捡人家里的唱片。”祁岁哼了声:“那可是绝版的黑胶,你懂个屁。”他记得那张唱片后来被岁安当飞盘扔了,碎在柏林墙的废墟里,跟那些没来得及拆的炸弹残骸混在一起。
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条没烧完的引线。祁岁盯着那道光看了会儿,突然翻身骑在辞年身上,指尖抵住他的喉结——那里有块凸起的疤痕,是被钢丝勒的,当年“母体”的人想把他拖回去,辞年咬着牙没松口,钢丝嵌进肉里,差点把气管勒断。
“想做什么?”辞年的声音带着笑意,手却按住了他的腰,指尖陷进他侧腰的软肉里。祁岁低头吻了吻他的疤痕,舌尖尝到淡淡的咸,像冰岛雪地里的冰碴子:“想看看你现在还会不会疼。”
辞年没回答,只是仰头吻住他。祁岁能感觉到他虎牙的形状,那是当年为了咬断束缚带特意磨尖的,后来在东京的地下拳场,他用这颗牙咬掉过对手的耳朵,血溅在看台上,像朵炸开的红梅。吻到动情时,祁岁的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短刀,刀柄的红线硌得慌,他随手把刀扔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楼下的沙发传来动静,大概是岁安被吵醒了,嘴里嘟囔着什么,然后又没了声息。祁岁笑着喘了口气,在辞年胸口咬了口:“毛躁。”辞年低笑,翻身把他压在下面,指尖撕开他的睡衣,动作里带着惯有的狠劲,像在拆解某个棘手的炸弹——他总是这样,温柔的时候像裹着棉花的刀,狠起来又像淬了糖的毒。
“还记得在开罗那次吗?”祁岁的指甲划过他的背,那里有片星星点点的疤痕,是被蝎子蛰的,当时他们在金字塔里追一个能操控毒虫的实验体,辞年为了护他,后背被蛰了十几下,差点把命丢在沙漠里。“你说要是死在那里,就把骨灰撒进尼罗河。”
“记得。”辞年的吻落在他的锁骨上,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是被硫酸烧的,“但你说要把我骨灰做成弹珠,跟望岁的玻璃珠混在一起。”祁岁笑出声,腰却被他掐得更紧了:“我那是怕你寂寞。”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老槐树的枝桠“嘎吱”作响,像有人在外面磨牙。祁岁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不是自然的风声,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就像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个能操控空气的实验体,总爱用风声当伪装。
辞年已经抓起了地上的短刀,动作快得像道影子。祁岁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走到窗边,刚要拉开窗帘,就被辞年按住了手:“别碰。”
“怎么了?”祁岁挑眉,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帘上有个模糊的影子,像被红线吊起来的人偶。辞年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母体’的余孽,能通过影子杀人。”他记得这个实验体,编号734,当年在纽约的博物馆里,他用影子勒死了三个警卫,血顺着展柜流下来,像条蜿蜒的蛇。
祁岁笑了,从枕头下摸出把折叠刀,是他从那个教授家顺来的,刀刃上还沾着银粉:“正好,省得我明天去埋红线。”他拉开窗帘的瞬间,窗外的影子突然动了,像只张开翅膀的蝙蝠,朝着他们扑过来。辞年的短刀已经飞了出去,精准地钉在影子的心脏位置,只听“滋啦”一声,影子像被点燃的纸,慢慢蜷缩起来。
“搞定。”祁岁吹了声口哨,看着窗外的灰烬被风吹散。辞年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折叠刀,用纸巾擦去上面的银粉:“动静太大,吵醒孩子了。”
果然,楼下传来望安的声音:“没事吧?”“没事。”祁岁朝楼下喊了声,“岁安要是敢下来,就把他尾巴毛拔了。”楼下传来岁安的抗议声,还有望岁咯咯的笑声。
辞年关了窗,转身抱住他。祁岁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们这辈子好像都在跟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打交道,从“母体”的实验室到世界各地的角落,杀过的人比吃过的饭还多,却偏偏在这栋老房子里,找到了点家的味道。
“要是你敢背叛我。”祁岁说,“我就把你的心脏挖出来。”辞年低笑:“好。”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那里有块小小的疤痕,是被流弹擦伤的,当年在巴黎圣母院的钟楼,他用身体挡住了那颗子弹,血溅在彩绘玻璃上,像朵绽开的玫瑰。
重新躺回床上时,祁岁把脸埋在辞年的颈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这是他们独有的味道,是从地狱爬回来的证明。他想起望安埋在老槐树下的猫,想起望岁画的墓碑,想起岁安总爱捣乱的尾巴,突然觉得这些吵闹的存在,比任何红线都更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睡吧。”辞年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祁岁“嗯”了一声,眼皮渐渐沉了下来。在他睡着前,最后听见的是挂钟的“咔嗒”声,和辞年平稳的呼吸声,像两柄交缠的刀,终于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楼下的沙发又传来动静,大概是望岁又在说梦话,嘴里嘟囔着“红线”、“炸弹”之类的词。望安大概是叹了口气,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祁岁在梦里笑了笑,梦见冰岛的雪又下了起来,辞年牵着他的手,走在茫茫的雪原上,身后跟着三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像一串没系紧的鞭炮,随时都可能炸开。
挂钟的摆锤还在左右摇晃,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在给这段从地狱里抢来的时光,打着安稳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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