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亮透时,祁岁被厨房里飘来的焦糊味呛醒了。辞年不在身边,床头的红线手链还带着体温,他捻着那七圈红绳坐起身,听见楼下传来望安冷静的指挥声,夹杂着望岁的惊呼与岁安气呼呼的嘟囔。
“煎蛋要翻面,你看它都黑成炭了。”是望安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实验报告。
“我、我怕油溅到手上嘛!”望岁带着哭腔,“
“是你自己笨。”望安的声音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刻薄,“上次祁岁教你切番茄,你把砧板都剁烂了。”
“你才笨!你连筷子都拿不稳!”
祁岁光着脚踩在楼梯上,扶着栏杆往下看。客厅里,望安系着条过大的围裙——那是祁岁的,上面还沾着去年在伊斯坦布尔留下的暗红血渍——正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是个摔烂的牛奶杯。岁安蹲在旁边,尾巴尖偷偷勾着岁安的裤脚。而望岁,正踮着脚趴在料理台上,试图用手去够橱柜里的糖罐。
辞年站在灶台前,背对着楼梯。晨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衬得他后腰那道狰狞的旧伤像条沉睡的蛇。他手里拿着锅铲,正慢条斯理地翻着锅里的东西,那焦糊味就是从那里来的——与其说是煎蛋,不如说更像块被烧过的抹布。
“辞年。”祁岁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把那块“抹布”盛进盘子,“你这是在给石榴树准备肥料?”
辞年回头时,眼底的冷意瞬间化了大半,嘴角甚至牵起点极淡的笑意:“醒了?他们吵着要吃你做的焦糖布丁,我想先弄点垫肚子的。”他朝锅里看了眼,眉峰微蹙,“看来火候没掌握好。”
“你该庆幸没把房子点了。”祁岁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锅铲,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手腕上的枪茧。这双手杀过人,拧断过喉咙,捏碎过骨头,却在面对灶台时显得有些笨拙。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去陪他们玩,这里我来。”
辞年没动,只是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祁岁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烟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昨晚处理812的残留物时沾到的,还没彻底洗干净。“望岁说想学做你爱吃的草莓松饼。”他低声说,指尖划过祁岁腰侧的旧伤,那是被硫酸泼到的地方,至今摸起来还有些凹凸不平,“他偷偷把你的食谱藏在枕头底下,画了好多歪歪扭扭的草莓。”
祁岁笑了,往锅里倒牛奶时手顿了顿。岁安是他们的母亲从“母体”的培养舱里救出来的,当时这孩子才三岁,浑身插满管子,连哭都发不出声音。如今他会为了煎蛋哭鼻子,会偷偷藏食谱,会在害怕时下意识往祁岁怀里钻,像株在废墟里强行开出的软嫩花苞。
“让他学吧。”祁岁把搅拌好的面糊倒进平底锅,滋啦一声响,甜香瞬间盖过了焦糊味,“下次让他自己用鸡蛋,打碎了也别骂他。”他侧头看了眼客厅,望安已经收拾好碎瓷片,正拿着本解剖图册给望岁讲解,岁安则蜷在望安腿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书页,耳朵却竖着听厨房的动静。
辞年低头吻了吻他颈侧的皮肤,那里有块浅疤,是去年在柏林被狙击手擦伤的。“你对他们越来越心软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却轻轻掐了把祁岁的腰,“忘了他们也是‘母体’的实验体?望安的血液能溶解金属,岁安的爪子能撕开防弹玻璃,望岁……”
“望岁能听见三公里外的心跳。”祁岁接过话,把煎好的松饼盛进盘子,上面用草莓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但他昨晚听见老鼠在墙里跑,吓得钻到我被子里,说怕老鼠咬他的脚趾头。”他转身,把盘子塞给辞年,“实验体又怎么样?他们没在我们睡着时捅刀子,没把我们的位置卖给追兵,算起来,比很多‘正常人’可靠多了。”
辞年没反驳,只是端着松饼往客厅走。祁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五年前在开罗,他们刚救出望安时,这孩子用碎玻璃划破了辞年的手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而现在,望安正接过辞年手里的盘子,自然地擦掉他嘴角沾着的面粉,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厨房里的水开了,祁岁往锅里撒了把咖啡豆。他不爱喝这种磨得粗糙的廉价货,总说像在嚼木屑,但辞年喜欢,说这味道像他们在沙漠里喝过的苦艾茶。蒸汽氤氲中,他看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线,七圈红绳勒出浅浅的印痕,像道温柔的枷锁。
“祁岁!松饼要凉了!”望岁在客厅里喊,声音脆生生的,“望安说你做的草莓酱最好吃!”
祁岁关了火,端着咖啡走出去。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望岁正趴在地毯上,用叉子戳着松饼上的草莓酱,尾巴尖快活地摇着。岁安蜷在沙发角落,怀里抱着罐金枪鱼罐头,耳朵随着望岁的动作一动一动。望安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本摊开的书,手里却拿着块松饼,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着点粉色的酱。
辞年坐在主位,指尖敲着桌面,目光落在祁岁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戾,只有种近乎缱绻的专注,像在看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祁岁走过去,把咖啡杯放在他手边,被他顺势拉住手腕,按在大腿上。
“烫。”祁岁挣了下,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捻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
“别动。”辞年低头,用舌尖舔掉他手背上溅到的咖啡渍,“昨晚追812时,你脚踝扭了。”
祁岁这才感觉到脚踝的隐痛,昨晚太急,没顾得上。他看着辞年从抽屉里翻出药酒,单膝跪地握住他的脚,指腹带着薄茧,揉按的力道却很轻。望岁好奇地探过头,被望安一把拉了回去:“别打扰他们。”
“可是望安,”望岁小声说,“辞年好像在给祁岁磕头哦。”
望安嗤笑一声:“笨蛋,那是在擦药。上次你摔破膝盖,祁岁也这么给你擦的。”
祁岁被逗笑了,弯腰揉了揉望岁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很软,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现在他会笑会闹,会在害怕时哭,会在开心时笑。
那些被“母体”刻进基因里的阴冷,好像正被这些琐碎的日常一点点磨平。
辞年擦完药,起身时顺手捏了捏祁岁的脸:“下午带他们去镇上的集市。”
“去那做什么?”祁岁挑眉,“上次去,望安差点把屠夫的刀拆了,望安偷了人家一笼鸽子,望岁还跟卖糖画的吵架,说他画的老虎不像。”
“买面粉。”辞年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你不是说想吃饺子?”
祁岁愣了下,才想起前天晚上随口提过一句,说小时候在“母体”见过别人包饺子,白白胖胖的,像个小元宝。没想到辞年记在了心上。他看着辞年眼底的认真,忽然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口,尝到淡淡的咖啡味。
“好啊。”祁岁笑了,“顺便买只鸡,望安叫好几天了,说想喝鸡汤。”
望安立刻竖起耳朵,丢下金枪鱼罐头扑过来,手扒着祁岁的裤腿:“真的?要放香菇!上次在电视上看到的,放了香菇会很香!”
“知道了。”祁岁弯腰抱起他,这孩子看着瘦,抱起来却沉甸甸的,“但你得答应,不许调皮。”
“我才不调皮。”望安扭过头,,“上次是那个卖糖葫芦的想摸我的耳朵,他活该。”
望安忽然合上书:“镇上的治安官是‘母体’的人,去年在巴黎见过,代号907,能力是操控电流。”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语气平静,“需要提前准备防电设备吗?”
辞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把工具箱里的绝缘手套带上。”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拆他的电击枪,上次在维也纳,你拆了议员的手枪,害得我们多杀了三个人。”
望安抿了抿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祁岁靠在沙发上,看着辞年在院子里修那棵石榴树。他前几天在树上发现了个鸟窝,非要爬上去看,结果踩断了根粗枝。辞年没骂他,只是默默找来工具,现在正站在梯子上,慢悠悠地捆扎断裂的枝干。
望岁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个小铲子,说是要给石榴树松土,结果把旁边的月季挖了好几棵。岁安趴在墙头,尾巴晃来晃去,看着远处的麦田,不知道在想什么。望安坐在门廊下,手里拿着本机械原理,偶尔抬头看看院子里的动静,目光落在辞年身上时,会不自觉地柔和些。
祁岁拿起桌上的红线,学着辞年的样子编手链。他的手指不如辞年灵活,编得歪歪扭扭,还总打结。试了几次,终于不耐烦地把线扔在桌上,被岁安跳下来叼走,当成了玩具。
“笨死了。”望安用爪子拨弄着红线,“辞年编得多好看,你编的像条死蛇。”
祁岁抓起个抱枕砸过去,被望安灵活地躲开:“有本事你来编?”
“我才不编。”岁安得意地挑眉,“我要去跟望岁玩。”
看着望安跑远的背影,祁岁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和辞年,两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双手沾满鲜血,骨子里刻着反社会的冷漠,却在这栋老房子里,和三个同样带着“原罪”的“孩子丫",过起了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
辞年从梯子上下来,身上沾了些泥土,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祁岁递过去毛巾,被他顺势拽进怀里。“在想什么?”辞年低头,鼻尖蹭着他的发顶,“脸都皱成一团了。”
“在想,”祁岁往他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身上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我们这样,算不算正常?”
辞年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正常是什么?”他捏了捏祁岁的下巴,“像那些住在镇上的人,每天上班下班,做饭洗碗,为了几毛钱吵架?”
“大概是吧。”祁岁看着远处望岁追着蝴蝶跑,岁安在后面追着望岁跑,望安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件小外套,大概是怕他们着凉。
“那我们就是正常的。”辞年的吻落在他的疤痕上,轻柔得像羽毛,“我们也做饭洗碗,也为了谁去倒垃圾吵架,还有三个吵吵闹闹的孩子。”
祁岁想起昨天晚上,他和辞年为了谁去清理812的残留物吵了一架,最后决定石头剪刀布,他输了,气呼呼地踹了辞年一脚,结果自己脚踝扭了。这样幼稚的争执,放在几年前,是他们想都不会想的事。
“晚上吃白菜猪肉馅的饺子。”辞年忽然说,手指穿过祁岁的指缝,与他交握,“我剁馅,你擀皮。”
“凭什么我擀皮?”祁岁挑眉,“你擀皮比我好。”
“因为你拌的馅好吃。”辞年低头,咬了咬他的唇,“上次在布拉格,你用野猪肉拌的馅,我吃了三十个。”
祁岁笑起来,任由他牵着往屋里走。阳光穿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手腕上的红线被晒得暖暖的,像道流淌的血。院子里,望岁的笑声清脆,岁安的叫声奶气,望安偶尔会喊一句“慢点跑”,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杂乱却温柔的歌。
或许他们永远成不了别人眼中的好人,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冷漠与狠戾,那些沾在手上的洗不掉的血污,都不会消失。但此刻,他们有彼此,有这栋老房子,有三个吵吵闹闹的孩子,有午后的阳光,有即将包好的饺子,有手腕上缠绕的红线。
这就够了。
对他们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来说,能抓住的,从来都只有这些琐碎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而已。而这些瞬间,正像手腕上的红线,一圈圈缠绕,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傍晚的时候,饺子下锅了。厨房里热气腾腾,祁岁靠在门框上,看着辞年站在灶台前,用漏勺搅动着锅里的饺子。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像一个个小小的元宝。
望岁趴在料理台上,踮着脚看锅里的饺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岁安蹲在旁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眼神却紧紧盯着锅里。望安坐在餐桌旁,已经摆好了碗筷,甚至还在每个碗里放了点醋——他记得祁岁吃饺子喜欢蘸醋。
“好了。”辞年把饺子盛进盘子里,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祁岁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辞年。”
“嗯?”
“没什么。”祁岁笑了,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辞年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锅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窗外的石榴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客厅里传来望岁和岁安的争执声,大概是在抢最后一个饺子。
是啊,这样挺好的。
祁岁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辞年平稳的心跳,感受着手腕上红线的温度。对他们来说,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楼影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