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高压笼与鼠穴

南箐中学的空气像一块吸饱了脏水的海绵，沉重、粘腻，带着铁锈和霉变的余味，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距离礼堂那场荒诞的暴乱已过去一周，表面上的混乱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东西取代——高压下的“静默”。

课间铃响得小心翼翼。走廊里，学生们像一群受惊的鹌鹑，低着头快步移动，交谈声压得极低，眼神躲闪。那些穿着崭新笔挺黑西装、袖口别着不起眼铜鼠胸针的保安，如同冰冷的桩子，钉在楼梯口、走廊拐角、体育馆入口。他们的目光扫过人群，空洞、漠然，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只带来刺骨的寒意。

“靠边！磨蹭什么！”一声尖利的呵斥在拥挤的楼梯口炸开。教导处新调来的副主任，学生私下叫她“雷姐”，正叉着腰，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一个低头走路的新生脸上。那女生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雷姐看都没看书，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学生：“都给我快点！挤在这里等着下崽吗？！看看你们这蔫头耷脑的样儿！有点精气神！”她的训斥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完美执行着新管理层要求的“高压震慑”。

赵郡深和眉佳辰随着人流往下走，尽量避开雷姐喷火的视线。眉佳辰神经质地又抓了一下右手手背。赵郡深瞥了一眼，心头一沉——那块浅淡的灰绿印记，边缘像滴了水的墨迹，明显晕染开了一圈，颜色也更深邃了些，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幽绿。

“还痒？”赵郡深用气声问。

眉佳辰飞快地把手藏进口袋，脸色有些发白，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慌乱。他想起了礼堂里那些疯狂抓挠自己的同学，想起了柳果雨脖子上狰狞的血痕…还有蒋校长手上那恐怖的霉斑。这东西在扩散！

下到一楼，通往体育馆的那条走廊入口，气氛更加凝重。两个铁塔般的新保安像门神一样堵在那里，彻底封死了通道。几个体育生模样的男生正在交涉，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

“…我们篮球队的训练器材还在里面！下周就比赛了！”

“封闭区域，任何人不得进入。这是规定。”保安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机器合成音。

“什么规定？昨天问还说在检修电路！今天又是什么理由？”为首的体育生握紧了拳头。

保安不再回应，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警棍上。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体育生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愤愤地啐了一口，带着人悻悻离开。

“看…”眉佳辰扯了扯赵郡深，声音发颤地指向大厅另一侧。

还是那个角落。一个保安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特制的长柄金属网兜簸箕。他正极其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用簸箕边缘刮取着地面上的一小滩污渍——似乎是打翻的蓝色颜料混合着几滴早已干涸发黑的零星血迹（序章混乱的残留）。更诡异的是，在簸箕的刮动下，那些粘稠物并未被扫走，而是迅速凝结、收缩，最终形成了三、四颗浑浊的、泪滴状的橙黄色小珠子，无声滚入网兜深处。保安面无表情地将珠子倒入腰间那个蒙着黑布的小金属桶。

“又是那东西…”赵郡深感到一阵反胃。这绝不是清洁！这些珠子是什么？和空气里的怪味有关？和眉佳辰手上的印记有关？和…体育馆的封闭有关？

“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看什么呢？！”雷姐尖利的声音如同鞭子抽过来。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鹰隼般的眼睛锁定了赵郡深和眉佳辰。

两人浑身一僵，赶紧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加快脚步汇入食堂的人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食堂里人声嘈杂，油腻的饭菜香气也压不住那股无处不在的霉味。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鹿国宇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迈着他那标志性的“武林高手”步伐，一屁股坐在邻桌，又开始唾沫横飞地宣讲他的“混元武道”和最新领悟的“隔山打牛屁”，引得周围几个人哄笑又皱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眉佳辰食不知味，用筷子戳着米饭，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那些保安…像机器人…那珠子…体育馆封得死死的…雷姐像吃了炸药…我感觉我们像被关在笼子里的…” 他找不到词来形容。

“实验品。”赵郡深接口，声音干涩。他想起混乱中吴文安带着老鼠消失在体育馆的画面。那栋爬满爬山虎、黑洞洞的建筑，此刻在他心中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谜团。封禁、收集诡异珠子、高压管控…新校长和这些保安，到底在掩盖什么？蒋校长的“身体不适提前离场”，真的那么简单吗？新校长袖口的鼠头胸针…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新校长，或许和那个阴影中的“鼠王”，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蒋校长的退场，是否就是为这种联系铺平道路？

“我下午…必须去看看体育馆后面。”赵郡深下定决心，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想起了体育馆后墙靠近后山围墙的地方，那里爬山虎最厚，有几扇装着铁栅栏的高窗。

“你疯了？！”眉佳辰差点跳起来，“保安守着前面！雷姐盯着！被抓到就死定了！”

“不靠近正门，”赵郡深目光锐利，“就去后山围墙根下，爬山虎最密的地方…说不定，能听到或看到点什么。” 他需要证据，需要知道那栋建筑里潜藏着什么，需要知道这股笼罩学校的浊流源头究竟在哪。

眉佳辰看着他，又摸了摸自己手背上那块不断“生长”的印记，感受着那细微的麻痒，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咬了咬牙：“…我跟你去。”

午后的天空阴沉得厉害，厚厚的云层仿佛随时要压下来。后山围墙下，潮湿闷热，茂密的爬山虎像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毯子，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体育馆的后墙，只留下高处几扇黑洞洞的、装着粗铁栅栏的窗户。腐败的植物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反而让那股铁锈霉味淡了些。

赵郡深和眉佳辰像两只潜入敌营的侦察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滑冰凉的藤蔓叶片，艰难地向着一扇高窗下方挪动。四周死寂，只有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

就在他们终于蹭到窗下，竖起耳朵试图捕捉里面的动静时——

“嗡——！”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透过墙壁和地面隐隐传来！震得两人脚底板微微发麻！像是某种巨大机械的低吼，又像是…无数翅膀同时高速震颤的嗡鸣！

两人瞬间僵住！

紧接着，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沙沙沙…”声，如同亿万颗细小的砂砾在金属管道内疯狂倾泻、摩擦！从体育馆内部，透过厚重的墙壁和铁窗，清晰地传了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狂热的、非自然的律动，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里面进行着高速的、不知疲倦的…运动？或者…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产”？

赵郡深猛地抬头，透过铁栅栏的缝隙，拼命向体育馆内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昏暗望去！

光线极其微弱。借着云层缝隙透下的、被爬山虎层层过滤的天光，他勉强看到体育馆深处的地面上…不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起伏的…深灰色物质！像一片粘稠的、活着的沼泽！无数油亮反光的个体在其中翻涌、穿梭、堆积…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无声沸腾的鼠海！偶尔有几点幽冷的、绝非自然形成的暗红色光点在“鼠海”深处明灭，如同地狱熔炉中闪烁的余烬。

是老鼠！船厂传闻中的“鬼影鼠”！它们在这里！数量庞大到超乎想象！这根本不是巢穴，这是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鼠类兵工厂？！

赵郡深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连呼吸都停滞了！

“吱嘎——！”

一声尖锐短促、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噪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上方、爬山虎更茂密的地方响起！

两人惊骇抬头！

只见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不知何时窜到了高窗附近一根粗壮的藤蔓上！它浑身炸毛，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铁栅栏内的黑暗，喉咙里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嗬嗬”声，背脊弓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下一秒！

“咻——！”

一道细小的、快得只留下残影的灰黑色“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从体育馆高窗铁栅栏的缝隙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

“噗嗤！”

利齿穿透皮肉的闷响！

野猫的嘶叫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直挺挺地从藤蔓上栽落，“啪”地摔在两人脚边不足半米的泥地上，四肢剧烈抽搐，喉咙处一个洞汩汩冒血。

一只体型硕大、毛色深灰近黑、油光如同淬火金属的巨鼠，用它那异常粗壮、尖端闪着金属寒光的门齿，死死钉穿了野猫的脖颈！它抬起头，沾满温热鲜血的尖嘴转向呆若木鸡的赵郡深和眉佳辰。黑豆似的鼠眼中，没有任何捕食后的快意，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一股混合着浓烈鼠臊和新鲜血腥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两人的咽喉！

体育馆不是巢穴。

它是堡垒。

是兵营。

而他们，刚刚窥见了这座堡垒冰冷外墙下，那狰狞真相的一角。新校长的沉默、保安的收集、雷姐的高压…一切都有了指向。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淹没了赵郡深和眉佳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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