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管道惊魂

澄西船厂的上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翻滚，沉甸甸地压着巨大的龙门吊骨架，空气闷热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没有一丝风，只有远处港口机械作业的沉闷轰鸣和海鸥嘶哑的鸣叫，更添压抑。一场酝酿中的暴雨，让本就沉重的铁锈与油污气息更加粘稠刺鼻。

“江阴号”油轮底层，霉斑构成的“监控墙”幽光闪烁，映照着吴文安那张比铁锈更冰冷的脸。屏幕上分割着几个画面：南箐科技楼天台，赵郡深和眉佳辰正对着废弃通风口比划，神色紧张而决绝；另一个画面则是“新苗圃”接收点——位于市中心边缘一个废弃地下防空洞入口附近的、被伪装成废弃配电间的区域，此刻显示为“待机”状态。

阿炳垂手肃立，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却不敢擦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安哥身上散发出的、比这闷热天气更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那是“梅文安假日”结束后残留的冰冷余烬混合着被提前触发的肃杀指令。

“安哥，‘根须-03’（通往新苗圃的地下管网）入口及周边两公里已完成初步清场。‘工蜂’（油亮老鼠）已就位，分散潜伏。”阿炳的声音带着紧绷，“但…新苗圃接收点内部及附近地面区域，尚未完成最终清理。时间…有点紧。” 提前两小时清场，尤其是在这种闷热天气下，难度剧增。

吴文安没有回头，指尖捻着那块冰冷的霉斑碎片，碎片的光芒与监控墙上新苗圃接收点的画面同步脉动，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急促。他空洞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比油罐阴影更浓的寒意。

[深水仓鼠]：时限，日落前。

“是！明白！”阿炳立刻挺直腰板，声音带着豁出去的狠劲，“我亲自带‘清道夫’（专门负责清除障碍的精英打手）过去！保证日落前，那里干净得像刚舔过的盘子！”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

吴文安微微颔首，算是默许。阿炳如蒙大赦，转身快步消失在阴影里，脚步带着风。

吴文安的目光转向监控墙的另一个画面——南箐科技楼天台。赵郡深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锈迹斑斑的管钳，试图撬开那个被厚厚铁锈和油泥封死的通风管道检修盖。眉佳辰紧张地在一旁望风，手背上那块橄榄绿的印记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更加显眼。

“两个不知死活的‘工蚁’…” 吴文安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兴味，“既然想看…那就看个清楚。” 他指尖在霉斑碎片上划过，一道幽冷的指令顺着无形的网络传递出去：“‘影蜂’（精英侦察鼠）就位，目标：通风管道。开启‘蓝图’投影。”

南箐中学，科技楼顶层天台。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汗水浸透了赵郡深和眉佳辰的后背。废弃通风口的铁盖锈蚀得异常严重，赵郡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管钳撬开一道勉强能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动物粪便和…那股熟悉的铁锈霉味的恶臭，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呕…”眉佳辰被熏得干呕一声，脸色发白。

“忍着点！”赵郡深低喝，用衣袖捂住口鼻，眼神决绝，“我先进！” 他打开手机电筒，微弱的光柱刺入管道深处，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管道内壁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油泥和絮状灰尘，直径勉强够一个成年人匍匐前进。

两人一前一后，艰难地挤进了这条黑暗、污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通道。管道内异常闷热，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手机电筒的光在浓重的灰尘中显得微弱而昏黄，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脚下是滑腻的油泥，手摸到的是冰冷粘稠的管壁。眉佳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背上的印记传来阵阵细微的麻痒，让他心慌意乱。

“沙沙…沙沙沙…”

极其细微的、仿佛有东西在管道深处快速移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每一次都让两人的心脏骤停。是老鼠？还是…别的东西？

“跟紧！”赵郡深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带着回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努力辨认着方向，根据记忆和管道内隐约的气流，朝着体育馆的方向艰难爬行。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管道似乎变得宽敞了一些，空气的流动也似乎更明显了，但那股铁锈霉味却浓烈了十倍不止。赵郡深停下，示意眉佳辰关掉手机电筒。两人屏住呼吸，在绝对的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

前方，透过管道壁上一个较大的破损网格口，透进来一片极其微弱、不断闪烁的暗红色幽光！同时，那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沙沙沙…”声，如同亿万颗砂砾在金属管道内疯狂倾泻、摩擦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震撼！仿佛就在隔壁！

赵郡深小心翼翼地爬到破损口边缘，心脏狂跳。他透过网格的缝隙，向外望去——

视野豁然开朗！他们竟然爬到了体育馆主馆内部巨大空间的顶部边缘！下方，就是他们那天在墙外窥见的恐怖景象，此刻近距离、无遮挡地展现在眼前！

整个体育馆的地板，已经完全被一片蠕动起伏的、深灰色的“活物”海洋所覆盖！数量庞大到超乎想象！正是那些油光水滑、体型远超寻常的“鬼影鼠”！它们在某种无形的指令下，如同最高效的流水线工人，进行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作业： 一部分老鼠用它们异常尖利、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门齿，疯狂地啃噬着从通风管道口或其他入口源源不断输送进来的、混合着颜料、血迹、食物残渣甚至…一些可疑化学品的粘稠污物！啃噬声汇成一片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浪。

另一部分则围拢在场地中央几个巨大的、由某种暗红色生物组织构成的、如同巨大蜂巢般的“生产器”周围！这些“蜂巢”表面布满了脉动的血管状纹路，散发着幽幽的暗红色光芒（就是这光映亮了空间）。“工蜂鼠”们将啃噬后的污物碎屑，或者从别处拖来的、凝结好的橙黄色“泪滴珠”（王浆），投入“蜂巢”顶部的开口。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投入“蜂巢”的污物和珠子，在暗红色光芒的笼罩和内部某种未知的生化反应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它们迅速软化、融合、重新塑形！在“蜂巢”底部特定的出口处，一颗颗 全新的、更加饱满、色泽更深沉、仿佛蕴含了更强活性 的橙黄色“泪滴珠”，如同成熟的果实般，被“吐”了出来！滚落在下方由老鼠用身体构成的“传送带”上！

这些新生的珠子，立刻被等候在一旁的、体型更加健硕、眼神更加冰冷的“运输鼠”用嘴小心叼起，排着诡异的整齐队列，通过体育馆角落几个被扩大的排水口或专门的管道，无声无息地运送出去，汇入城市地下的管网系统！

整个场景，就是一个巨大、高效、无声运转的“浊流”兵工厂！黑暗、粘稠、充满了非自然的冰冷秩序！那暗红色的“蜂巢”光芒如同地狱熔炉，映照着下方这片沸腾的鼠海，也映照着通风管道口两张因极度震骇而失去血色的脸！

“鼠…鼠道…”眉佳辰牙齿打颤，声音细若游丝，他终于明白了赵郡深之前的猜测有多接近真相！那些保安收集的污渍凝结成的珠子，只是原料！这里才是核心生产车间！这些珠子，就是“浊流”的种子！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格外硕大、毛色如同淬火黑铁的“影蜂”（精英侦察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郡深头顶上方的管道支架上。它那双冰冷的黑豆眼，精准地锁定了下方两个窥探者。它没有攻击，只是微微张开口器，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特定频率的、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超声波脉冲扩散开来。

几乎同时，下方那巨大的、脉动着的暗红色“蜂巢”表面，复杂的纹路光芒骤然变得明亮、急促！无数细微的光点沿着纹路疯狂流动、汇聚！在赵郡深和眉佳辰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那些光芒竟然在他们面前的空气中，交织、投影出了一幅庞大而精细的、由无数发光线条和节点构成的——地下道管网三维立体结构图！

无数橙黄色的光点，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在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中快速移动、汇聚！清晰地标注着“根须”（主要输送管道）、“节点”（储存或中转站）以及最终目的地——那个被标记为“新苗圃”的接收点！

“鼠道”蓝图！

吴文安冰冷的意志，通过这只精英侦察鼠，将这张覆盖城市地下的、无形的“浊流”输送网络，赤裸裸地展示给了他们！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冰冷的嘲讽——看到了吗？这就是阴影的秩序，你们无力阻挡。

赵郡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仅仅是恐怖，更是绝望！他看着那庞大精密的蓝图，看着下方无声运转的“兵工厂”，看着身边因恐惧和手背印记麻痒而瑟瑟发抖的眉佳辰…他们渺小得像尘埃。

与此同时，市中心边缘，废弃防空洞入口附近。

伪装成配电间的“新苗圃”接收点外，气氛肃杀。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和一种压抑的恐慌。

阿炳带着几个眼神凶狠、肌肉虬结的“清道夫”，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们面前，是几个赖着不肯走的拾荒者和一个试图在附近空地上摆摊卖旧书的中年男人。

“说了最后通牒！日落前滚蛋！听不懂人话？！”阿炳的声音带着戾气，一脚踹翻了旧书摊的架子，泛黄的书籍散落一地。

“大哥！行行好！再给半小时！我收拾完这点东西就走！”旧书摊老板苦苦哀求。

“滚！”一个“清道夫”粗暴地推搡着一个拾荒老人，老人踉跄着摔倒。

争执声在闷热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刺耳。远处，几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如同蛰伏的野兽。

“安哥说了，日落前。”阿炳看了看腕表，又抬头看了看铅灰色、仿佛随时要压下来的天空，眼神冰冷，“时间到。”

他对着衣领上一个不起眼的通讯器，低声道：“‘高热废料’，处理。”

指令下达的瞬间！

“吱吱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潮水般的鼠叫声，猛地从四面八方响起！数量远超寻常！下水道口、废弃建筑的缝隙、甚至绿化带的灌木丛中，无数油光水滑、体型硕大的“鬼影鼠”如同黑色的石油般汹涌喷出！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那几个滞留者！

“啊——！老鼠！好多老鼠！”

“滚开！别过来！”

“救命啊！”

惊恐的尖叫瞬间被淹没在鼠群的嘶鸣中！拾荒者和书摊老板被无数老鼠扑倒在地！老鼠没有立刻撕咬，而是像训练有素的军队，疯狂地撕扯他们的衣物，将他们向附近几个敞开的、散发着浓烈鼠臊和霉烂气息的下水道口拖拽！场面混乱而惊悚！

阿炳和他的手下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面包车的车窗无声降下一条缝隙，一只骨节异常突出的手搭在窗沿。吴文安坐在车内阴影里，指尖捻着那块冰冷的霉斑碎片。碎片的光芒幽幽闪烁，映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他通过碎片，仿佛能“看”到南箐通风管道里那两个窥见“蓝图”后、陷入巨大震骇和恐惧的少年；也能“看”到眼前这幕“废料处理”的“高效”进行。

“日落了。”吴文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闷热的车厢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车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翻滚的乌云彻底吞噬。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冲刷着大地，却冲刷不掉这城市阴影里无声蔓延的“浊流”，也冲刷不掉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绝望与恐惧。鼠群的嘶鸣与暴雨的喧嚣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冰冷残酷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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