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铺就的卧房,隔绝了星罗城又一个凛冬的酷寒。赤火珊瑚枝桠间的赤阳石散发着恒定暖意,千年温玉榻上铺着的火狐裘柔软得能让人深陷其中。空气里暖玉髓的淡香宁神静气,厚厚雪熊皮地毯吸尽了所有足音。六年了,霍雨儿的世界,就是这一方被极致温暖与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囚笼。
侍女春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脚步放得极轻,像踩在云上。碗是温玉所制,内壁刻着恒温魂导符文,确保汤药入口的温度恰到好处。她走到温玉榻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人:“小姐,该用药了。”
霍雨儿半倚在蓬松的狐裘里,身上盖着银貂绒毯,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封面上烫金的《大陆魂兽图鉴(珍稀篇)》字样在暖光下熠熠生辉。听到声音,她抬起头,露出那张依旧苍白、却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沉静的小脸。蓝水晶般的眸子从书页上移开,看向春桃手中的玉碗,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蹙眉。那浓稠药汁散发出的、混杂了无数珍稀药材的复杂气味,是她生命里最熟悉也最厌倦的味道。
“放着吧,春桃姐,凉一凉。”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书卷气的温软。
春桃依言将玉碗轻轻放在榻边一张同样裹了软缎的小几上,目光却担忧地落在霍雨儿略显青白的指尖上。她忍不住开口:“小姐,您都看了大半个时辰了,仔细伤神。夫人知道了又要心疼。”
霍雨儿的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书页上,指尖轻轻拂过一幅精细的插图——那是一只通体碧绿、宛如冰晶雕琢而成的蝎子,尾钩高高扬起,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凛冽寒意。图注清晰写着:冰碧帝皇蝎,极北之地霸主,极致之冰属性,传说中接近四十万年级别的恐怖存在。
“不碍事,” 她轻声应着,视线却仿佛被那碧绿的蝎影牢牢吸住,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冰冷与悸动的异样感悄然滑过心尖,快得抓不住。“只是……觉得这蝎子,有些特别。”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被那画中的寒气刺到。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断断续续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扉,飘了进来。声音来自外间回廊,属于公爵夫人朱婵和匆匆赶回的大公子戴钥衡。
“……母亲,此事当真再无转圜余地?” 戴钥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和一丝难以置信,“雨儿才十一岁!她的身子您最清楚!那极北之地是什么地方?连魂圣都不敢轻易深入!联姻?他们怎么敢提!”
“噤声!” 公爵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惊怒和严厉,随即又猛地压低,透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奈,“……这是陛下亲自透出的口风。韩家那位老祖宗……寿元将尽,急需寻找极致之冰属性的魂师或武魂,……他们不知从何处探知了雨儿六岁觉醒时的……异象……”
“那又如何?雨儿体内那东西早就被父亲封印了!她根本承受不了!送她去极北之地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戴钥衡的声音几乎是在低吼。
“他们不在乎雨儿能不能承受!他们只在乎那渺茫的希望!韩家势大,又与皇室关系紧密……陛下虽未明旨,但意思……浩哥在边境压力巨大,此事若处理不好……” 公爵夫人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只剩下沉重的叹息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回廊外,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填补了声音消失后的死寂。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春桃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榻上的小姐。
霍雨儿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凝固成了玉榻上的一尊雕像。只有春桃看得分明,小姐捧书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泛白,细小的颤抖正从指尖蔓延至手腕。那本厚重的《大陆魂兽图鉴》坚硬的封面边缘,深深陷进了她毫无血色的掌心软肉里。
她低垂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片惊心动魄的阴影。紫水晶般的眼眸被遮挡,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只能看到那小巧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几乎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春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拉长、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霍雨儿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春桃预想中的泪水或崩溃。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死寂的苍白。那双抬起的紫眸深处,翻涌着春桃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寒潮——那是被最亲近的温暖骤然推入万丈冰窟的剧痛,是信仰崩塌后的茫然空洞,是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最后,所有翻腾的情绪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强行压下、冰封。那平静之下,是碎裂的深渊。
她轻轻合上了手中的《大陆魂兽图鉴》,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看完了一页无关紧要的书。然后将书,连同那碗还氤氲着热气的药膳,一起轻轻推开。
“春桃姐,”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温度,“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小姐……”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想要上前。
“出去。” 霍雨儿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斩截,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春桃所有的勇气和关切。
春桃浑身一颤,看着小姐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冻结了所有生气的紫眸,再不敢多言一步,含着泪,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内外。
暖阁里,只剩下霍雨儿一人,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雪呜咽。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暖阁深处的、没有生命的琉璃人偶。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暖阁里恒定的温度依旧舒适,赤阳石散发着融融热意,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彻骨的寒,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出来,冻僵了四肢百骸。
在没有绝对的力量前,她终究只是一件珍贵的、易碎的、关键时刻可以用来交易的物品。一个被豢养在暖阁里,等待被献祭的祭品。
六年来积攒的所有温度,在这一刻,被那几句隔墙而来的低语,轻易地、彻底地、撕得粉碎。露出底下冰冷而狰狞的现实。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深沉的靛蓝,最后被浓墨般的黑夜彻底吞噬。风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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