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青砖溅上第十滩血迹时,林烬终究没能再次爬起。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嗡鸣着,眼神或鄙夷或怜悯,如芒刺般扎在他每一寸残破的肌肤之上。高台之上,家主与长老们端坐如神像,淡漠的目光扫过他,不曾停留片刻,仿佛扫视一块碍眼的碎石。
林烬,九脉俱废,大比垫底!执事长老的声音洪亮冰冷,宣判声回荡在演武场上空,字字如冰锥刺骨。
族兄林峰的身影遮蔽了头顶刺目的光,他俯视着地上蜷缩的林烬,唇边笑意刻薄如刀锋:“林家的米粮,喂条狗尚知摇尾,养你何用?”鞋尖毫不留情地碾上林烬撑地的手背,骨节在重压下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废物,便该有废物的去处。林峰脚尖猛地发力,林烬的身体如破麻袋般被狠狠踢飞,重重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滚出数丈之远,扬起的灰尘扑入口鼻,眼前一片昏黑。
雨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冰冷刺骨,瞬间浸透林烬单薄的衣衫,与身上多处伤口流出的温热血液混合,蜿蜒成一条条污浊的淡红溪流。他被两个旁系子弟粗暴地拖行,身体在粗粝的青石板路上摩擦,新伤叠着旧痛,意识在冰与火的撕扯中沉浮不定。最终,他被像丢弃垃圾般狠狠抛入一条狭窄幽深的陋巷深处。身体砸进泥泞冰冷的积水坑洼,污水裹挟着腐烂的气息猛地呛入喉中,激得他蜷缩起身体剧烈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碎裂般的剧痛。
峰哥说了,别让你这滩秽物脏了林家的地界儿。那声音在巷口模糊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随即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了哗哗的雨声尽头。
巷子死寂,唯有滂沱大雨击打着断壁残垣、碎瓦污水的单调声响,冰冷地冲刷着他残破的身躯,也冲刷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光亮。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越过低矮破败的墙头,竭力望向林家府邸的方向。远远地,那里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穿透厚重的雨幕隐隐传来,模糊却喧嚣,那是胜利者的盛宴,是天才的狂欢——那里有觥筹交错,有欢声笑语,有属于强者的荣耀与暖意。每一盏亮起的灯笼,每一次隐约的碰杯脆响,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他咧开嘴,雨水混着苦涩的血腥味涌入口中,无声地笑了出来。笑自己这可笑又可悲的执念,笑这冰冷无情的血脉亲缘,笑这注定被唾弃的一生。九脉俱废,天生绝路,连天地灵气都吝于在他体内停留片刻。这具身躯,不过是盛装屈辱与嘲弄的破旧容器罢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他残存的意识捕捉到胸口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他艰难地挪动唯一尚能些许活动的手,颤抖着探入湿透的衣襟,摸索着,最终触碰到那枚紧贴在心口、冰冷了十五年的祖传黑石吊坠。它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此刻,那微不足道的坚硬触感,竟成了这冰冷世界唯一能被他抓住的实体。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紧了这枚被所有人嘲笑、视同废铁、曾无数次被族人鄙夷丢弃、却又被母亲固执寻回挂在他颈间的吊坠。指尖触处,那冰冷的石头竟隐隐透出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仿佛沉眠地底千万年的火山,正被什么唤醒,开始吞吐着炽热的气息。这微温在彻骨的冰冷与濒死的麻木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妖异。
娘……孩儿……不孝……破碎的呓语混着血沫从齿缝艰难挤出,这枚母亲临终前为他系上、叮嘱贴身戴好的粗糙黑石,是她留给这废脉儿子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念想。他死死攥着它,如同攥着母亲早已冷却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最后一点虚幻的暖意。身体的温度正被无情的雨水和不断流逝的生命力飞速抽走,意识如同沉入无底的寒潭,越来越深,越来越暗。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胸腔深处炸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破碎的心脏,要将其彻底碾碎!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一大口滚烫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狂喷而出!
心头热血!
这口滚烫的生命精华,并未如常溅落在冰冷的泥水里。它诡异地悬浮了一瞬,如同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竟尽数泼洒在他紧攥于胸前的手上,泼洒在那枚被牢牢握在掌心的黑石吊坠之上!
滋——!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灼响,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浸入冰水。那口滚烫的心头热血接触粗糙黑石表面的刹那,竟瞬间化作猩红刺目的烟雾!这烟雾并未消散,反而如有生命般,被那黑石贪婪地、一丝不漏地吸噬进去!
呃啊——!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林烬!仿佛他喷出的不是血,而是自己的魂魄!那枚沉寂了十五载的祖传黑石,此刻竟化作一个活物般的无底深渊,正疯狂地、蛮横地撕扯吞噬着他仅存的生命本源!意识被这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急速坠向永恒的黑暗深渊。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暴力抽空的皮囊,正被这诡异的黑石彻底榨干。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吞噬了心头热血的黑石吊坠,猛地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高温!这灼热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紧握吊坠的手掌,如同抓住了一块从九幽地心挖出的、燃烧的太阳核心!恐怖的灼痛瞬间沿着手臂的经脉,如狂暴的岩浆般逆冲而上,蛮横地灌入他早已寸断、被世人判为“废脉”的残破经络之中!
轰!
林烬残破的身躯在泥水里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反复劈打。那灼热的洪流狂暴至极,在他枯竭的经络废墟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带来的是比先前所有伤痛叠加起来还要恐怖千百倍的撕裂之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体内每一寸细微的角落疯狂穿刺、搅动!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撕裂了雨夜的死寂,又被滂沱的雨声粗暴地淹没。他蜷缩的身体绷紧如弓,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指节因剧痛而扭曲变形。那灼热的力量完全无视他残躯的承受极限,霸道地冲刷着他早已被判定为无法承载任何能量的“废脉”残骸。每一次冲刷,都像是在用熔岩重塑河床,带来毁灭,也带来一种……匪夷所思的、新生的悸动?
濒临崩溃的迷离视野里,紧握吊坠的指缝间,骤然迸射出无数道细密如蛛网、扭曲如活物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古老、神秘、繁复到无法理解,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冰冷的雨水中诡异地蜿蜒流动,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汲取着雨水、汲取着他伤口流出的血污、甚至汲取着这陋巷中弥漫的死寂与绝望气息!暗金光芒在污浊的泥水中明灭不定,像地狱深处窥视人间的鬼眼。
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志,冰冷、苍茫、带着万古不化的死寂与焚尽诸天的暴戾,如同沉睡亿万年、被强行唤醒的太古巨兽,顺着那灼热的能量洪流,蛮横地撞入了林烬即将溃散的意识深处!
吼——!
一声源自灵魂层面、足以震碎星辰的恐怖咆哮,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轰然炸响!
林烬眼前彻底一黑,意识被这股滔天的意志洪流瞬间冲垮、淹没。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纪元那般漫长,又仿佛只是雨滴坠落的瞬间。
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刺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粒火星,猛地刺穿了林烬沉沦的意识。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雨,还在下。冰冷依旧。
然而,身体的感觉却彻底颠覆!
那足以令人昏厥的沉重内伤、断裂的骨骼、撕裂的皮肉所带来的剧痛……竟如同潮水般退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温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在他体内深处悄然滋生、流淌。
他下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的惊悸,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枚祖传的黑石吊坠,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石头依旧是那副粗糙、黝黑、不起眼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吞噬心头血、迸射暗金魔纹、释放恐怖意志与灼热洪流的惊世骇俗一幕,从未发生。
但林烬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吊坠冰冷的表面,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余韵,一种沉寂了万古、刚刚被强行唤醒的、令人心悸的躁动。更让林烬呼吸几乎停滞的是,当他凝神内视——
那被整个林家、乃至整个修炼界判定为无法逆转、如同荒漠死地的“九脉俱废”的体内,那早已寸寸断裂、彻底枯竭、被所有灵气所遗弃的经脉废墟之上……竟有无数道极其细微、极其脆弱、却无比真实存在的灼热丝线,如同初春在焦土下顽强钻出的嫩芽,正以那吊坠为中心,悄然地、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蔓延生长!
这新生的脉络纤细如发丝,色泽暗红,仿佛由熔岩冷却凝固而成,散发着微弱却不容置疑的灼热气息。它们蜿蜒盘绕,艰难地连接起那些断裂枯萎的旧脉残骸,像是在一片被天火焚尽的焦土废墟之下,重新架构起一套全新的、迥异于世间所有修炼常识的、带着硫磺与灰烬气息的……神秘网络!
雨点噼啪敲打着陋巷的断壁残垣,水流在他身下汇聚成冰冷的浅洼。林烬躺在泥泞里,指尖死死扣住那枚已然沉寂、却已彻底改变他命运轨迹的黑石吊坠。冰冷的雨丝不断打在他脸上,却再也浇不熄胸腔内那簇因吊坠而点燃、因新生经脉而愈燃愈烈的灼烫火焰。
远处林府辉煌的灯火,隔着雨幕晕染开一片模糊暧昧的光团,欢宴的余音如同隔世的嘲弄。曾经,那光芒是鞭笞他尊严的烙铁;此刻,却成了淬炼他眼底冰寒的薪柴。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牵起的却绝非笑意,而是一个无声的、淬着血与火的烙印。
巷口方向,几道被雨水模糊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压低嗓音的议论裹着雨丝飘来:
啧,刚才那声嚎……听着像是彻底断气了?
管他呢,一个废人,死在雨里烂在泥里,也算干净了林家地方……
走走走,晦气!别误了峰少爷的庆功宴……
那些声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只在他心底激起一圈更深的、死寂的涟漪。他缓缓地、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将握着吊坠的手收回,紧紧按在自己那微弱起伏、却已悄然孕育着颠覆之火的胸膛上。
指尖之下,那枚粗糙的黑石紧贴心口,如同深埋地心的熔岩核心。体内,那些初生的、灼热的脉络在沉寂的废墟下微弱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种陌生而汹涌的力量感,如同被压抑万载的火山,正积蓄着撕裂地壳的咆哮。
雨水冲刷着陋巷的污秽,也冲刷着他身上凝固的血痂。身体深处,那些暗红纤细的脉络在焦黑的废墟中艰难延伸,贪婪汲取着吊坠残余的灼烫,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无声的鼓点敲在命运的转折线上。林烬躺在冰冷的泥泞里,缓缓闭上眼。
雨声淅沥,落在耳中,却渐渐化作了烈焰舔舐荒原的噼啪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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