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冉睡着了。
在闻映佑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沙发上,以一种极不安稳的姿态蜷缩着。她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脆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着,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细小泪珠,随着她偶尔的抽噎微微颤动。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沙发边缘垂落的绒毯一角,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另一只手,则虚虚地搭在闻映佑刚才坐过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让她安心的温度。
闻映佑站在沙发旁,垂眸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冰冷的光线切割成几何形状,斑驳地洒在文新冉憔悴的睡颜上。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的泪水和绝望的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那场崩溃来得如此突然又猛烈,像一场毫无预兆的飓风,将她所有的强硬、偏执、控制欲都撕得粉碎,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无助填满的空壳。她一遍遍哭喊着“别不要我”、“我会死的”,那些绝望的哀求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闻映佑的心上,终于撬动了那层坚硬的冰壳。
闻映佑无法否认那一刻的心悸和心软。文新冉在她面前展露的脆弱,是独一无二的,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足以瓦解她所有的防备。她让她进来了,给了她一个暂时的避风港,甚至默许了她的靠近和依赖。但这并不意味着冰层下的裂痕已经弥合。
那句冰冷的“外人”,那些失控的迁怒,那些被砸碎的物品和破碎的自尊……它们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原谅,谈何容易?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连睡梦中都在不安颤抖的人,闻映佑心头那尖锐的痛楚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疲惫和无奈所取代。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极轻地拿起自己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羊绒披肩,小心翼翼地盖在文新冉身上。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微凉的手背,文新冉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绒毯,却没有醒来。
闻映佑收回手,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在她清冷的眼眸里明明灭灭。她拿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她沉静的侧脸。私人侦探的最新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她点开,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截图。
“目标人物(周缘)于昨日下午三时,与文氏集团董事刘明远夫人在‘雅韵’茶室会面,时长约一小时。谈话内容不详,但刘夫人当晚在私人牌局上,有传播关于闻小姐与文总姐妹关系不和的言论……”
“目标人物名下某离岸公司,近期有数笔不明资金流入,其中一笔的汇出方与文氏竞争对手‘启航资本’存在间接关联……”
“目标人物弟弟周轩,近期与文孑晗小姐接触频繁。今日傍晚,周轩在市中心‘幻夜’俱乐部包场举办派对,文孑晗小姐已确认受邀参加。”
邮件末尾附上了几张照片。一张是周缘与刘夫人从茶室出来的抓拍,周缘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眼神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凉薄。另一张则是在“幻夜”俱乐部门口,灯光迷离,文孑晗正从一辆张扬的红色跑车上下来,开车的赫然是周轩。照片中的文孑晗,穿着一条与她平日风格截然不同的亮片短裙,侧脸线条紧绷,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乖巧温顺,反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挑衅?
闻映佑的指尖在屏幕上那张孑晗的照片上停顿了片刻。她看着那个女孩眼中陌生的火焰,心头微微一沉。晗晗……她也被卷进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度危险的方式在向她的姐姐宣战。
周缘的手,果然伸得很长。流言蜚语是第一步,利用商业关系制造内部不稳是第二步,而第三步……就是精准地撬动文新冉最脆弱、最无法容忍的软肋——她的妹妹。通过周轩,把文孑晗变成一颗射向文新冉心脏的子弹。
闻映佑关掉手机屏幕,冰冷的反光映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锋芒。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只是这一次,她的对手隐藏在暗处,手段阴险,并且精准地利用了她们之间所有的裂痕和弱点。而堡垒内部,一个受伤的灵魂刚刚在她沙发上找到片刻安宁,另一个则正头也不回地冲向悬崖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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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幻夜”俱乐部深处,VIP包厢。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如同实质的声浪,一波波冲击着墙壁和耳膜。空气里混杂着昂贵的香水、酒精、汗液和烟草燃烧后的浑浊气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变幻的彩色射灯光芒,在烟雾缭绕中投射下光怪陆离的碎片。
这里是纸醉金迷的狂欢场,是短暂遗忘现实的避难所,也是文孑晗为自己选择的、向那个名为“文新冉”的牢笼发起终极冲锋的阵地。
她坐在一张巨大的环形沙发最中央的位置,身边围绕着几个同样年轻、打扮前卫的男女,周轩则像一位忠诚的骑士,坐在她身侧稍靠后的地方,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形成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守护姿态。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丝绒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文孑晗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志在必得。
此刻的文孑晗,与那个在文家别墅里温顺乖巧的大学生判若两人。
她脸上化了浓妆,眼线刻意拉长上挑,眼影是闪亮的银灰色,在迷离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原本柔顺的黑发被一顶亮得刺目的粉色假发取代,如同燃烧的火焰般张扬。身上是一件缀满银色铆钉的黑色皮质抹胸,搭配同质感的超短热裤,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和笔直的长腿。脚上是一双高及膝盖的绑带厚底靴,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高挑、锋利,充满了攻击性。
她手里端着一杯色彩艳丽的鸡尾酒,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喝,只是任由那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周围是震天的音乐和喧嚣的笑闹,几个新认识的“朋友”正试图和她攀谈,说着一些她并不觉得好笑的段子,她只是扯了扯嘴角,眼神却空洞地越过他们,望向包厢门口涌动的人潮,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感。
“晗晗,怎么了?不开心?”周轩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酒意和暧昧。他自然地伸出手,想将她揽得更近。
文孑晗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侧过头,对周轩露出一个刻意妩媚的笑容:“没有啊,轩哥。就是……人太多了,有点闷。”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甜腻。
周轩很满意她的回应和笑容,手指在她光滑的肩头轻轻摩挲着:“不喜欢?那我们换个安静点的地方?楼上还有私人露台。” 他的眼神带着邀请。
文孑晗的心猛地一跳。露台……更私密的空间……这超出了她计划中“表演”的界限。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脑海中瞬间闪过文新冉那张冰冷、掌控一切的脸,闪过她砸碎自己心爱物品时疯狂的样子,闪过她对佑佑姐厉声斥责时那陌生而可怕的眼神……一股强烈的恨意和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瞬间压倒了那点犹豫和恐惧。
“好啊。”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轻佻,“这里确实太吵了。” 她甚至主动将身体向周轩那边靠了靠。
周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立刻站起身,同时向包厢里的其他人打了个响指,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玩,然后极其自然地牵起文孑晗的手:“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文孑晗任由他牵着,穿过拥挤喧闹的人群。震耳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像一层层厚重的幕布,将她与过去那个循规蹈矩的自己彻底隔开。她能感受到周围投射过来的各种目光——惊艳的、好奇的、羡慕的、玩味的……这些目光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感。看啊,文新冉!这就是你想要的妹妹吗?这就是你精心打造、严加看管的“完美作品”?现在她在这里,穿着你深恶痛绝的衣服,染着你绝对无法容忍的头发,和你最看不起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这种离经叛道的快感如同烈酒,烧灼着她的神经,让她暂时忘却了内心的空洞和迷茫。她甚至微微昂起头,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心甘情愿沉溺于此的叛逆者。
周轩带着她穿过一道厚重的隔音门,喧嚣的音乐瞬间被隔绝了大半。眼前是一条铺着深色地毯的幽静走廊,通向尽头的电梯。走廊里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与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轩哥!” 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染成几缕银灰的年轻男人从旁边一个包厢探出头,显然是周轩的熟人。他目光扫过周轩牵着的文孑晗,尤其在看到她那一头粉发和惹火的穿着时,眼神亮了一下,吹了声口哨:“哟!新嫂子?轩哥你眼光可以啊!这小野猫够劲儿!”
周轩脸上带着点得意的笑容,没有否认,只是随意地摆摆手:“少废话,玩你的去。”
那男人嘿嘿笑着,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文孑晗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品评:“嫂子真漂亮!比上次那个模特还带感!轩哥,什么时候带嫂子跟我们兄弟正式喝一杯啊?藏着掖着多没意思!”
“野猫”……“比模特还带感”……这些轻佻的、物化女性的词汇像针一样刺入文孑晗的耳膜。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厌恶猛地冲上心头,让她脸色瞬间有些发白,身体也僵硬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被周轩握住的手。
周轩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适,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对那男人笑骂道:“滚蛋!别吓着我女朋友。回头再说!” 他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像是在宣示主权。
那男人暧昧地笑着缩回了头。周轩这才拉着脸色有些难看的文孑晗继续往电梯走去。
“别在意,阿飞就那样,嘴贱。” 周轩侧头对她笑了笑,语气轻松,“他们就是羡慕我。”
羡慕?
文孑晗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刚才那点扭曲的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和一种更深的茫然。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贴上标签、供人展览和评头论足的玩物。周轩的“维护”,听起来更像是对自己所有物的炫耀。这里不是她以为的自由天堂,这光鲜亮丽的派对,这看似友好的“朋友”,不过是另一个精心构筑的牢笼,一个以“自由”为名的陷阱。
她看着周轩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得意,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她似乎从一个深渊,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更难以挣脱的深渊。周轩,这个她以为的“盟友”和“救赎”,他看她的眼神,和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他真的理解她想要的是什么吗?还是说,他看中的,不过是她“文新冉妹妹”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刺激和征服感?以及……反抗文新冉本身,对他和他背后那个姐姐周缘而言,是否也只是一场有利可图的游戏?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周轩按下了顶层的按钮,然后转过身,将文孑晗抵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和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晗晗,”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蛊惑,手指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你真美。特别是现在这样……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占有。”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缓缓低下头,目标是她涂着鲜艳口红的唇。
文孑晗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腔!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要反抗文新冉,想要被看见,想要自由呼吸的空间!不是这样的亲密!不是这种充满侵略性的占有!
“不要!”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偏开头,同时用力推开了周轩!
周轩猝不及防,被推得后退了一步,撞在电梯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脸上的温柔和蛊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和被打断的不悦,眼神阴沉下来,盯着文孑晗:“晗晗?”
文孑晗靠在另一边的电梯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她看着周轩瞬间变冷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激了,可能会破坏她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同盟”关系。
“对……对不起,轩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和委屈,“我……我有点怕……太快了……而且……”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假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暗示,“我……我姐姐她……如果知道我们这样……她一定会……”
恰到好处的停顿,将恐惧的对象引向了那个共同的“敌人”。
果然,提到文新冉,周轩脸上的不悦瞬间被一种混合着不屑和征服欲的表情取代。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领,重新露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怕她?呵,有我在,你怕什么?” 他再次走近,这次没有强行靠近,只是伸手,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替文孑晗将一缕滑落的粉色假发别到耳后,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垂。
“她越是想把你关在笼子里,我就越要带着你飞出来,让她看看,她妹妹可以活得多么精彩。”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和煽动,“至于其他的……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
文孑晗身体僵硬,强忍着躲开的冲动,任由他的手指停留在自己耳畔。那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她看着周轩眼中那种志在必得的光芒,心底的寒意越来越浓。她明白了,在周轩这里,“自由”同样是有代价的。而她,似乎正在把自己抵押出去。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顶层到了。门缓缓打开,外面是一个布置奢华、视野开阔的私人露台,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进来。
周轩率先走了出去,然后回头,朝文孑晗伸出手,脸上带着完美的、邀请的绅士笑容:“来,我的小火焰。这里风景独好。”
文孑晗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露台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迷茫,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刻意为之的、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伸出手,搭在了周轩的掌心。
“好啊。”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开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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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文新冉在酒店套房的那张沙发上,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梦里,她看到文孑晗站在一个悬崖边,对着她冷笑,然后决绝地纵身跳了下去!她拼命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和晗晗眼中那刻骨的恨意……
“晗晗!” 她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嘶哑干涩。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窗外依旧是那片冰冷的灯火,沙发上盖着的羊绒披肩散发着闻映佑身上特有的、清冽而让人安心的淡淡冷香。佑佑呢?
文新冉惊惶地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套房。没有佑佑的身影。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比刚才的噩梦更甚!她像被遗弃的孩子,赤着脚跳下沙发,慌乱地寻找。
“佑佑?佑佑!” 她喊着,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冰冷的空气。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难道……难道佑佑还是走了?昨晚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是她崩溃绝望中的一场美梦?不!不可能!那怀抱的温度,那无奈的叹息,那声“进来吧”……都那么真实!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猛地推开房门——空的。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她又冲向书房、浴室……全都空空如也。
巨大的绝望再次袭来,几乎让她窒息。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双手抱住头。佑佑……你还是不要我了……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的茶几。上面,放着一杯水,水杯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文新冉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颤抖着手拿起那张纸。
清隽而略带锋芒的字迹映入眼帘,是佑佑的笔迹:
> 公司有事,先走。水是温的。
> 自己冷静。勿扰。
只有短短两行字,语气依旧清冷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勿扰”)。但就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文新冉心中浓重的黑暗!
佑佑没有不告而别!她只是去公司了!她还给她留了水!虽然让她“自己冷静”,让她“勿扰”,但这至少证明,她没有完全抛弃她!那扇门,并没有对她彻底关闭!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文新冉浑身发软。她紧紧攥着那张便签纸,仿佛攥着救命稻草,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情绪释放。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头,抹了一把脸。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佑佑让她冷静,让她勿扰。好,她冷静,她不打扰。但是……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必须做点什么,向佑佑证明她在改变,证明她值得被原谅。
她拿起手机,手指划过屏幕,下意识地就想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林薇的。她要立刻知道流言的进展,知道周缘那个贱人有没有新的动作,她要反击,要保护佑佑……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强烈。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拨号键的前一秒,她停住了。
昨晚佑佑平静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也请文小姐,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冷静……
勿扰……
文新冉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林薇的名字,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写着“勿扰”的便签。一股强烈的自我拉扯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雷厉风行地处理问题。此刻让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冷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尤其是想到那些恶毒的流言还在外面伤害着佑佑!
她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像一头困兽。几次拿起手机,又强迫自己放下。最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回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她必须忍耐!为了佑佑!为了那扇好不容易才打开一条缝的门!
她不能去找佑佑,不能去公司发号施令……那她还能做什么?
文新冉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套房。她的视线落在了餐厅区域那个精致的小吧台上。吧台后面有一个小型的嵌入式冰箱。
一个念头,一个极其笨拙、却可能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不违背佑佑“命令”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蹿起的微弱火苗,在她心中燃起。
她站起身,走到吧台边,打开冰箱。里面放着酒店准备的几瓶矿泉水和一些简单的饮品。她拿出两瓶水,又找到酒店提供的咖啡机和咖啡胶囊。她盯着这些东西,眼神里充满了认真,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
她开始烧水。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她笨手笨脚地撕开咖啡胶囊,研究着怎么放进咖啡机。她记得佑佑喜欢喝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很苦的那种。她以前总觉得那种味道太自虐,佑佑却只是淡淡地说能提神。
水烧开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热水倒入咖啡机。机器开始运作,发出低沉的声响。浓郁的咖啡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文新冉就站在吧台边,一动不动地守着,像一个第一次做实验的小学生,神情专注得近乎紧张。她看着深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入玻璃壶中,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
她在为佑佑煮咖啡。
用她能想到的、最安静、最不打扰的方式。
用这种笨拙的、无声的讨好,小心翼翼地,修复着那道冰层下的裂痕。
咖啡的香气在寂静的套房里弥漫,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文新冉看着那壶逐渐盈满的深色液体,焦躁的心,似乎也在这专注而简单的劳作中,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脆弱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杯咖啡佑佑会不会喝,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表达心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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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夜”俱乐部顶层的私人露台。
夜风带着城市高空特有的凉意吹拂着。没有了楼下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浑浊的空气,这里显得格外安静。璀璨的城市灯火如同铺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在脚下蔓延至远方。露台中央是一个小巧的恒温泳池,水波在灯光下荡漾着幽蓝的光。
周轩靠在泳池边的白色躺椅上,姿态慵懒,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他微微眯着眼,看着不远处凭栏而立的文孑晗。
夜风吹动她粉色的假发,发丝飞扬。那身缀满铆钉的黑色皮衣在夜色和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勾勒出她纤细却绷紧的腰背线条。她背对着他,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沉默得像一尊雕塑。没有了包厢里刻意为之的喧嚣和笑容,此刻的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孤寂和茫然,像一只迷途的、竖起浑身尖刺却找不到方向的小兽。
周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喜欢这种强烈的反差感。白天是文家温顺乖巧的小公主,夜晚是染着粉发、穿着铆钉装、出现在他私人领地的小野猫。这种掌控和改造带来的快感,比单纯的征服更让他着迷。尤其想到她是文新冉的妹妹,想到文新冉那张总是高高在上、冰冷傲慢的脸会因为妹妹的“堕落”而扭曲崩溃,他心底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报复性的快意。
他站起身,拿着酒杯,慢悠悠地踱到文孑晗身边。他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
“尝尝?单一麦芽,口感不错。
比下面那些甜腻的玩意儿强多了。”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文孑晗没有回头,也没有接。她依旧望着远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不了,谢谢轩哥。我不太会喝酒。”
“不会可以学。” 周轩不以为意地笑笑,自己抿了一口酒,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放松点,晗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你姐姐的眼线,也没有那些烦人的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自由,不是吗?” 他刻意强调着“自由”两个字,像在念诵一句蛊惑人心的咒语。
自由……
文孑晗的心像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迷茫。是的,自由。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摆脱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吗?可为什么,站在这看似无拘无束的高处,她的心却像悬在半空,找不到落点?为什么周轩看她的眼神,和他那些朋友轻佻的言语,会让她感到如此不适和……隐隐的危险?
她需要证明给自己看,她是自由的!她有能力反抗!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一个念头,一个带着强烈报复性和自我毁灭意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疯长。她要让文新冉知道!立刻!马上!让她看看她的妹妹在哪里!在做什么!让她尝尝失控的滋味!
文孑晗猛地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刻意夸张的笑容,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妖异。她朝着周轩伸出手:“手机借我一下,轩哥?我的……好像没电了。”
周轩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从裤袋里掏出自己最新款的手机,解锁,递给她,眼神带着询问。
文孑晗接过那部沉甸甸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指尖微颤。她没有看周轩,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直接打开了手机定位共享功能。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飞快地输入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文新冉的私人手机号。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共享实时位置”。
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框:“位置共享请求已发送至 文新冉”。
看着那个发送成功的提示,文孑晗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恐惧、报复快感和自毁倾向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她做了什么?!她竟然主动把自己的位置发给了文新冉!发给了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最可怕的控制者!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想立刻撤回!手指颤抖着就要去点取消!
然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更快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文孑晗猛地抬头,撞进周轩那双带着了然、玩味和……一丝疯狂兴奋的眼眸里。
“怕了?” 周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就着她的手,将那个共享请求的界面举到两人面前,像是在欣赏一件杰作。他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脸上,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瞬间苍白的脸。
“现在才怕,是不是有点晚了?我的……小火焰?” 他的手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暧昧地摩挲着,感受着她剧烈的颤抖,“你不是很想让她知道吗?让她看看,她的宝贝妹妹现在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在做些什么?”
周轩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带着强烈刺激感的笑意。
“既然要玩,就玩大一点。让她看看,她最害怕失去的,正在被我……”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扫过文孑晗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然后缓缓抬起,直视着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亲手点燃。”
文孑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看着周轩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猎人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般的兴奋光芒,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位置共享正在进行的、不断闪烁的小点……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是在寻找自由!
她是亲手点燃了引信,把自己绑在了即将爆炸的火药桶上!而周轩,这个她以为的盟友,正站在一旁,带着兴奋的笑容,等待着欣赏那场由她亲手引发的、足以将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绚烂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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