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过后,焰火师把大胃王牺牲的消息告诉了恶魔,此事也迅速传遍中立基地,人尽皆知。
基地里一阵死寂,恶魔默然不语,而过了不知多久,焰火师的声音才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大人……大胃王战亡,下次,我们派谁去?”
“我去。”
一个平平板板的声音传来,大家看去,竟是恶魔自己。
“大人!”焰火师跪下,“这实在大过危险,绝对不可!”
恶魔淡淡一笑:“焰火师,记住我一句话,人可以战败,但不可不战而退。若我出了事,你们不用管我,休养生息,守住中立基地便是。”
“大人怎么能这么讲?”幸存者反问道,“为什么还没开战就说这样的话?”
恶魔轻轻摇头:“战争无情,这不过是一个可能。你们要谋划大计,每个中立在战场上,与我向来毫无差别,不会因为身份,天意就会改变。”
幸存者犹豫了很久,半晌才道:“是。”
恶魔起身准备前去,而一声惊呼传开。
“大人!”
“我必须要去,焰火师。”他回首看向焰火师,“别拦我,现在中立阵营状况不大乐观,你们去只是自寻死路,必定伤亡惨重,不如我帮你们寻一条最好的退路,无论此战输赢,我都要去。”他神情郑重,“焰火师,若我出了事,统治中立阵营的任务,从此便交给你了。”
焰火师与幸存者等人看着远去的橙衣背影,心中忽然涌上酸楚——仿佛这次离去,他们宽和而又尊贵的恶魔大人,便永不再回。
那背影渐消失在日光下,焰火师呆了呆,不觉无数晶莹水珠在眼眶中汇聚,半晌掉落,润湿一方地板。
三日后,一个令全太空震惊的消息,传开来,影响度丝毫不亚于扶玄凌篡位,要是教父知道了,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船员阵营忽然实力大增,但教父之死与船员阵营没有直接关联,船员挫其气势,内鬼阵营本就内斗严重,扶玄凌的第四方身份,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教父去世,小蜜蜂割腕殉情,直到离世前,她穿的还是当年她初见卧底时的颜色。
这事儿过了一阵子,风头便也过了,而当恶魔被俘的消息传出,再次震动世界。
而此时中立基地焰火师跪了下来,身后更多中立相继跪下。
他朝恶魔远去的方向,重重拜了三拜。
“大人……小人此生,分明了。”接着,焰火师亲自统领了许多中立,前往飞船去救恶魔。
“大人……”他又拜了下去,泪水再次涌上,“对不起,恕小人欺君之罪……小人必须来救你。”
恶魔被俘,中立阵营没有像船员想象的一样乱成一锅粥,而是出奇的团结,从未有教父病重时的暗潮汹涌内斗,市长也不禁评价,他们真6。
飞船上。
警长听到这消息,也没有太太反应,先去了舰长与情报员的坟前祭拜,保安跟在他身旁。
回了飞船,黑客给警长带来了消息:“警长,恶魔说,想见你。”
警长微微叹口气:“总归是故交,见一见罢。”
警长顺路找到了监狱。
狱卒当然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也没讲什么,便让他进去了。
他曾以为自己永生再不会踏入这个地方,但他二十年后,再次来了心境却变化极大。
第一次,他来到这里,送走了那个纯真的自己。
现在,他又要送走这个昔日纯真的少年,一回首,二十年。
警长默不作声,在一片黑暗与沉寂中,坐在了恶魔对面,牢门的铁栏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牢里白衣男子理理身上锁链,笑了笑,眼神里没有笑意。
“让你来你还真来了啊,警长,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你如繁忙,还能来见我。”他苦笑摇摇头:“你看我,和从前还像不像?”
警长不看他,望着窗外,那是他喜爱的阳光,然而他们都未得到半缕。“和小时候也无甚区别,”他语气平淡,心中却涌上酸凉,“只是心境,便不似从前了。”
“若还是像从前那般,只怕在这飞船上,已是尸骨无存。“人人都知道飞船混杂,各怀心思,可你就没有一点儿良知吗?你害了不知多少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警长抵住墙壁,转过头去。
“良心?”恶魔重复了一遍,“多年良心,不过换得一个当头棒喝的结局,与多年世人给予的践踏。”他沉定如玉的眸子紧紧盯着警长,“你认为,你有良心?”
那眸中并无思绪翻涌,也无任何情感。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否能如从前一般出生入死,无私奉献,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Looking my eyes!Tell me why!)他惨笑闭目,“上次,我也不知为何,就将你这么轻轻放过?”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早已无情的人去赌他的情?!”
“天下之主狠辣决断,不看昔日之事,为今朝胜利,手下鲜血流尽,亲友尽失又如何?不管是什么关系,阻上位之路的,都得死。”他语气带了淡淡忧伤,“若做不到,算罪否!”
警长不想一向行事沉稳的他,也有掀出底牌之日,眼中雾气渐散,又聚拢。
“那日我明知你有碍于我大计,必顾全大局除之,可回想起往日美好时光,我终究是犹豫了!我杀你何其简单,却又何其艰难要做到跨越往事!——焰火师本与你毫无关系,因森林冷箭,从此成仇!他将舰长杀了,又欲杀你,有什么纠缠?——可我却始终面对着过往情意,我不愿回头,却又忍不住回头!”
他微微叹气,秋风瑟瑟,但恶魔几乎忘却了那凉。
“我想把你推下云端,让你重重跌落,却又想一生等待在下方,将你接住。你想翻覆天下,且去吧,我要这承平天下,便要踩着你的尸骨。但我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却还是……想看着安然无恙的你。当年我们便不该相遇,制造如此多的纠葛……警长,”他又轻轻念出那个名字,“我宁愿与天下人为敌,独不愿有你。”
“可你终是成了我敌,”警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从你叛变开始。我们以前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你却派焰火师杀了舰长与情报员,我也始终不知,你到底为何要这样?自我结识你,带你入飞船时,我们的关系还那么好。我和小情从来没有避过你,害过你,你却把小情杀了,我也差点死于你手。”
“是啊,“恶魔笑的酸凉,“你从未害过我,但你们为什么经常避开我,有些事情,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始终是第三者?”
警长不由地怔了怔:“你想多了。”
恶魔摇摇头,警长在他那间的偏头中,顿了顿:他眼里似乎早没有光了,那时眼神纯真,前几次见,云遮雾绕暗藏阴狠,这次只剩迷离与纠缠。
“在飞船里,我已经过够了受人践踏凌辱的日子,人人都我敢踩我一脚。先不说高层人物看不起我,连同级的同事都敢欺负我。而弑我父母,我最深恨的人,便是老兵,可我又有何办法?眼看仇人过得风生水起,我又何曾心甘情愿?每当我看到他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庞,我便想起那个雨夜的痛。”
警长内心微微有些疑惑:
记得那个雨夜,是他将他救起。自己因为事忙,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船员都欺负他,只默默地抽出时间,稍稍关照他一下,又和哪个雨夜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是谁一直将我抚养长大吗?”他叹息,“虽然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父母带大的,可……他们却只将我养到八岁。”
“你们从不知世间疾苦,我的母亲因为医疗技术无法普及贫民,我出世时差点儿难产……父亲说,血水不断往下淌,后来是他跑到飞船里,求医生过来,她才勉强活了下去……”
“我那时多么天真啊,也想和船员们快乐相处,可小船员们皆说我有些像内鬼,我也只能躲在墙角哭泣。有时姐姐会来安慰我,让我别在意他们的话。”
“生活煎熬,但父母对我和姐姐的爱从未变过,日子也能凑合着过。我便这样过了整整八年。”
“可是世事无常,一个凶狠的船员闯进了我们居住的贫民窟。将我的父母关进了监狱,说船员与内鬼结婚,是乱伦之事……那人我认得,是老兵的手下。他越俎代庖而且先斩后奏,后来便将此事报告给了市长。”
“你是警长,应该很清楚法律吧,船员阵营婚姻法第四十三条,船员不可与内鬼通婚。后来他们被判了死刑。”
“狱卒看了看判决书,认为不甚合理,便上书议谏,但老兵是副市长属下,又怎会放过我的父母?——上书需要经过层层审核,只要经手了副市长,便可以直接给市长了。副市长将文书扣下不表,市长也并未看到文书。”
“天冷,我和姐姐为了进监狱看父亲母亲一眼,倾盆大雨,在监狱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有人来了,可那人不仅置之不理,还嘲讽我们。我们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一盆冷水浸透衣衫……狱卒刚从大厅中开完会回来,便在门口发现了我和姐姐,让我们进去了。我们急匆匆进去,却也只看到父亲母亲遍体鳞伤倒在地上……而那船员在旁边冷笑不止。当时我恨不得直接把他杀了,可他背后是老兵,再往后是副市长,连狱卒都奈何不了他,我又能怎么办?
“后来……父亲母亲,他们便……”
恶魔没有继续讲下去,警长也不愿去问这个森凉的结局——世人冷酷,向来如此。
“这次被俘,市长便也没有明确下令关在哪间,便也照例,这个位置也是曾经,我父亲母亲被关的位置。”他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地板,而他的心也一样凉,“不知这已干的血迹,是不是父亲母亲受刑时留下的。”
恶魔闭上眼。
“那夜雨落,姐姐便也不知去向,我便流落在大街上,淋雨发了高烧。周围有船员撑伞路过,都在对我指指点点,后来我无意间听见他们说,我的母亲分明便是与内鬼勾结,祸乱飞船。我不仅是混血儿,而且是罪人之子。”
警长心中一动:他的姐姐女帝,据密探所报,便是扶砚曦,而第四方原主便是她,现在她得病而亡,因此她的儿子扶玄凌夺得了教父内鬼之王的位置。
“饥寒交迫,那又如何?我只想要父母在我身旁。记得你在雨夜中为我撑伞挡雨,我早就晕了,当时我内心尽是不甘,难道父母去世,姐姐失踪,我到头来无能为力?……你救了我,我才得以活了下去,我羡慕你有的一切,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从未在其他船员身上体验过的温暖,是你给了我,出身有云泥之别,可你和情报员顶着巨大的压力,跟我一个‘罪人之子’交往。船员阵营中,便也只有你与情报员瞧得起我,至少,除了我的亲人,只有你们关心我。”“我知道,知道我与你终究比不过你与小情一起长大的情分,但我也无甚怨言。”
“直到那日老兵拦路嘲讽,黑客将想要劝说的你拉住,劝诚你要懂明哲保身。我不知怎么,看着你与小情隐于人群中一言不发,心底便涌上淡淡的心酸。
“如若那人不是我,是小情,你还会考虑得罪他的后果吗?”他干涩地笑笑,“为什么我要当第三者?”
警长沉默了一会儿:当年,小情也便跟他讲:“小魔虽与我们交好,终究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飞船中,我能信的只有你。”
友谊破裂的开始,原来在这里。
他始终不知,那天恶魔欢欢喜喜给他们送礼物,却在他们后面无意间听到了这话,怔了怔便悄然离去。
“你不要怪我,说我狠毒,其实,我也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这么在飞船中无声无息活了一回,不甘心永远被世人唾弃。”
“我恨明月高悬,却不独照我。那时什么都是你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说到底,我还是最恨你的。在你这儿,我从不配有一份真挚的友情。”
“船员们的欺凌,习惯了,可我始终不能接受你作为上帝与救世主一般的施舍,如一个高高在上广结善缘的慈善家般,将一点钱丢于我面前。
“后来,我才明白了这些,在船员阵营,我没有靠山,那么,我便要成为,别人的靠山。”
“慈善家吗?”警长扶墙,“我那时是多么热心,把你当作我在飞船中的好朋友,你对我说‘恩情无以为报’。恩情无以为报,只得恩将仇报。
“因为你的条件,你的出身从来坎坷,所以生出自卑而又不甘的反差感,那便也罢了,可你的父母去世,便要拉着我的亲友陪葬吗?”
“你从未真正将友情注于一个人身上,你朋友众多,反正失去一个又不在乎,可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顺带着情报员,多年情分终究错付,既如此也没什么好留的了,我失去了所有,去难挽,我认为我也无甚可以失去的了,友情亦无法种植于对立的关系中,”他又没有笑意的笑笑,“再见了,警长。”
不知为何,警长心跳如鼓,隐隐有种预感,压在自己心头。
内心一个念头转过,他想起来一个问题。
若现在不问,或许便再也问不到了。
“你的真名……是什么?”
很久以前,他随自己入飞船,大家都叫他恶魔,他虽是他的朋友,但他从来未探寻过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
他的姐姐女帝,真名扶砚曦。
难道他还没名字?
恶魔静默了一会儿,眼神有些茫然。
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竟一时间也回答不出来。
他的……真名吗?
他自己,好像也不记得了。
“打死这个恶魔!打死他!”
穿过时间长河,来到源头。
监狱,暴雨,夜半闻悲鸣。
那年。
他和姐姐不顾身上尽皆被雨淋湿,进监狱见父亲母亲一面。
父亲满脸期冀,母亲眼中星火一亮:
“小轩……小曦……来……让为娘……最后抱你们一次……”
他们含泪靠近。
那伸过来的手臂,伤痕累累,然而还是颤颤巍巍地挪了过来。
“别哭……噢……别哭……我们都在……”
她的手在烛光微微下抖动,即使冰冷,也想给他们带来最后一丝温暖。
那是,她的儿女。
他们只想看他的父母亲一眼……
然而那手顿了顿,便无力垂落。
“以后……他们怎么办……”
母亲闭上眼,眼角晶莹的事物闪烁。
父亲看着年幼的他们,艰难开口:
“你们以后,照顾好自己……”
砰!
地上血迹未干,父亲额角渗出鲜血,涂抹在灰黑墙壁上,阴影沉没黑暗。
父亲跟着母亲,去了。
姐姐晕过去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将牢内一片凄迷血色尽收眼底。
他要记住这个悲凉的夜晚,成为自己内心永生难忘的记忆,留下灼烧的印记。
父母亲生前最后的话语,是在关心他们以后的生活。
再不会有人如此关心他。
再不会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随着泡影逝去,余音散在寂寥的夜空里。
人云亦云,没人再去追寻他的真名,他自己也渐生疏了。
如今,竟被自己的仇人提起。
恶魔淡淡瞥了一眼警长。
“反正你我也是一辈子的仇人了,关你什么事?”
话未出口。
回想过往他与警长的记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喉咙有些酸涩。
“我叫……扶宸轩。”
扶宸轩。
警长转头,不再看他,眼中却是复杂心绪,翻涌。
总以为认识他很久,他们从前关系也很好。
这么近,那么远。
他围了他一生,为了夺得更好的友情,不惜派人去杀自己的朋友。
他不是恨他,是爱他爱得太痛苦。
自己认为对他已是仁至义尽。
却原来,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突然,铁链发出颤动响声,他微微偏头看去,恶魔搭着沉重铁链的袖口突然翻转,空中精光一闪,利刃顺着袖子滑落,当的一声掉落在地,看起来是早已藏好的。
当利刃还在地上弹跳还未平时,森寒刀尖正对准上方,映射出那人白衣落寞背影,他眉宇间是淡淡的苍凉与解脱,却还是淡淡一笑,那亦是最后的笑容。
恍若那年大雨后,他对警长的感激一笑,幻影朦胧中,当年的小魔,一瞬间光影重来。
警长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刹那间也为他容光失色。
恶魔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柔软令人想起当年美好时光,又如此深重,似乎要透过那人,走上那迷雾重重的小路,望尽他漫长一生,或许往后路上,他会缺了自己,但他也希望吧。
劲风袭来,恶魔顺势向后一栽,流转着寒冷孤光的刀尖穿过他身子,一霎间血泉喷出,溅在深灰地板上,偶尔绽出血花,便如美丽曼陀罗,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凄艳。
从此以后,在你漫漫人生路上,忘了我吧。
当年舰长与情报员惨死,我知道你恨极了我,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中立阵营自有焰火师统领,自己也不必担心。
赎尽罪孽,越过生死,能走到今天对立的关系,我也是顺水推舟,身不由己。
将来天涯海角,也不再有他,他也毁了警长的安稳人生。
他默默念道,对不起。
恶魔衣上血迹流淌,渐渐流下渗入地板,恍若鲜活生命,被拉入漩涡,渐被吞没。
“王权的……背后,黑暗……的编织……”
警长,我想让你赢,却又不想让你赢的那么轻松,能不能领悟这句话,便靠你自己了。
警长目光微沉,清蓝幽邃眼眸里,亦不知内心情感。
二十年前,情报员与舰长死在自己旁边。
二十年后,这个曾经的朋友,自己也失去了。
爱耶,恨耶?
爱和恨转了一圈,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在风中吹散,又换得此刻凝噎无言。
最恨的人是他,现在或许原谅了吧。
他想杀的是那个狠辣的永夜君王,不是那个天真的小魔,然而他们一起消失在这世间。
向来自卑最害人,到头来爱恨如谶。
他良久,在沉寂中起身,走出监狱门口的那刻,黑夜如幕布般哗啦啦降下来,狂风起,大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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