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元启十三年,暮春。
连绵的阴雨下了已有三日,像是要把相府西跨院那点残存的暖意彻底浇透。
沈微婉跪在冰冷的灵前,膝盖下的蒲团早已被寒气浸得发硬。灵堂上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也映着供桌上那方小小的牌位——“先母柳氏之位”。
她的母亲,柳姨娘,昨日傍晚在荷花池边“失足”落水,等被发现时,人早就没了气息。
管事妈妈说,是柳姨娘自己不小心;嫡母李氏派来的婆子说,是柳姨娘冲撞了路过的嫡姐沈清瑶,畏罪自尽。
只有沈微婉知道,母亲素来怕水,连廊下的台阶都走得格外小心,怎会平白无故跌进那池深水里?
“妹妹这跪了一日,身子骨怕是熬不住。”娇柔中带着几分刻意怜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清瑶披着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披风,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目光扫过灵堂的简陋陈设,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撇,“母亲说了,柳姨娘虽是没了,但规矩不能乱。你是未出阁的姑娘,总跪在这阴气重的地方,传出去怕是要碍了你的亲事。”
沈微婉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沈清瑶是嫡母李氏所出,自小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对她这个庶出妹妹,从来只有轻视与刁难。从前有母亲护着,她尚能躲在寒院里求几分安稳,可如今……母亲没了。
“多谢姐姐关心,”沈微婉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平静,“母亲尸骨未寒,女儿理应在此守着。”
“守着?”沈清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个卑贱的庶姨娘,也配让相府二小姐这般‘尽孝’?微婉,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说着,故意抬脚,看似无意地往灵前的香炉踢了一下。青瓷香炉晃了晃,几缕香灰簌簌落在沈微婉的手背上,烫得她指尖猛地一颤。
沈微婉却没动,只是缓缓抬起眼。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是那种少见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平日里总是温顺地垂着,可此刻抬起来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藏着一丝沈清瑶从未见过的冷意。
“姐姐,”她一字一顿道,“母亲是父亲抬进府的姨娘,纵然位份低微,也是我的生母。女儿为母亲守灵,天经地义。”
“你!”沈清瑶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随即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下去,“一个贱蹄子,也敢跟我顶嘴!”
手在半空中被拦住了。
是柳姨娘生前的陪嫁丫鬟,如今已是西跨院管事的春桃。她脸色发白,却死死攥着沈清瑶的手腕,低声道:“大小姐,姨娘刚去,二小姐心里不好受,您……”
“滚开!”沈清瑶用力甩开她,春桃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供桌腿,疼得闷哼一声。
沈清瑶还要再发作,门外忽然传来婆子的声音:“大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呢,说是宫里的赏赐到了。”
提到“宫里的赏赐”,沈清瑶的脸色缓和了些。她瞪了沈微婉一眼,像是淬了毒:“你给我等着。这西跨院,没了柳姨娘,看谁还能护着你!”
说罢,她拂袖而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灵堂里瞬间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春桃连忙爬起来,扶着沈微婉的胳膊,哽咽道:“小姐,您没事吧?大小姐太过分了!”
沈微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母亲的牌位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春桃,母亲落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桃眼圈一红:“昨日傍晚,我去厨房给姨娘取药,回来就听说姨娘掉水里了……管家妈妈说,当时只有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在池边,可她们都说没看见……”
又是沈清瑶。
沈微婉垂下眼,手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样东西——那是她今早整理母亲遗物时,在枕下发现的半块碎裂的玉佩。玉佩质地普通,却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
母亲素来不戴这样的东西,这玉佩是谁的?又为何会碎在母亲枕下?
雨还在下,寒意从脚底一点点往上爬。沈微婉看着灵前跳动的烛火,心中第一次生出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
她不能就这么任人摆布。
母亲的死,绝不是意外。
她要查清楚真相,要让那些伤害过母亲、轻视过她们的人,付出代价。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沈微婉,也必须走下去。
灵堂外,一道身影隐在回廊的阴影里,将里面的动静看了个真切。那是嫡母李氏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跨院,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一场围绕着庶女的算计,才刚刚开始。
锦绣重燃:庶女谋江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