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烬安那句“我应该爱你”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燃烧弹，在拾年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心湖里炸开滔天巨浪，滚烫的余波灼烧着他冰冷的感官。即使听过很多次，却还是让他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那纯粹的、不顾一切的灼热几乎要将他构筑了千年的冰封外壳融化出一道裂痕。

不行。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警钟在他意识深处敲响，盖过了所有混乱的悸动。深渊级的本能瞬间压倒了那丝陌生的悸动。他不能沉溺，不能靠近，对方身上有他无法理解的、与那枚耳钉同源的联系，每一次靠近都在汲取对方的生命力，每一次情感的波动都可能加剧那荆棘对彼此灵魂的啃噬。他带给烬安的只有痛苦和危险。

那双映着烬安炽热眼眸的红宝石瞳孔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银芒，冰冷而古老。时间，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又刻意遗忘的领域，在他意志的强行驱动下，发出了无声的哀鸣。

烬安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猛地一晃，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剧烈闪烁了一下。拾年覆盖在他脸颊上的手、那冰与火交融的触感、甚至自己紧握着对方手背的温度……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得模糊、失真。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困倦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疑问，眼皮就沉重地合上，身体软软地倒回枕头里，陷入了无梦的、被强制安排的沉睡。

时间，被无形的手粗暴地压回了原点。

再次“醒来”时，烬安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被重锤敲打过。他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光线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醒了？”

一个清冷、毫无波澜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像冰珠落在玉盘上，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烬安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跳——是那张脸！那张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脸，此刻正坐在离床几步远的椅子上。银白色的长发流淌着冷光，血红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湖，里面没有任何探究，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平静。

是拾年！不…他给烬安的感觉很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烬安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但这一次，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混乱和强烈的违和感。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脑袋却一阵眩晕。

“别动。”拾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平淡的命令式口吻。他并没有起身，只是远远地看着烬安，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你晕倒了，在走廊。”

晕倒？在走廊？

烬安愣住了。他最后的记忆碎片……好像是……在某个房间？不，不对。是走廊。对，他记得自己走在昏暗的走廊里，然后……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发黑，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些奇怪的“幻觉”？那张无限贴近的脸、冰冷的触感、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我喜欢”和“应该爱你”？那些画面清晰得可怕，情感也真实得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脸颊发烫。尤其是对方告诉他名字“拾年”的那一刻，那份狂喜仿佛还残留在胸腔里。

但眼前这个拾年……太不一样了。

冷漠、疏离、高高在上。仿佛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双红眸里，没有探究，没有无奈，更没有被那“傻气”笑容扰乱的任何痕迹，只有一片深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他甚至没有靠近床边一步。

烬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干涩得厉害。那些在“幻觉”里汹涌澎湃的情感，在对方这冰封般的气场下，瞬间被冻结、压回了心底最深处，只留下无尽的困惑和一丝……被冷水浇透的羞耻。自己怎么会做那么离谱的梦？还对着这位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深渊级血族……产生那种想法？简直是疯了！

“我……”烬安的声音沙哑，带着刚醒来的虚弱和巨大的尴尬，“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拾光者大人。”他下意识地用上了敬称，试图拉开距离，也试图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拾年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烬安感觉自己像被X光扫描过，无所遁形。他几乎要以为对方看穿了他那荒谬的“梦境”。

“无妨。”拾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处理掉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既然醒了，便无大碍。”他站起身，动作优雅而带着一种非人的流畅感，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休息片刻，自行离开。”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他甚至没有再看烬安一眼，径直转身，银白色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门口，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烬安剧烈的心跳声。

门无声地关上。

烬安呆呆地坐在床上，头痛似乎加剧了，混合着强烈的失落感和难以置信的混乱。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冰冷的触感，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那句低沉的“笨蛋”……但那感觉飘渺得像清晨的薄雾，被拾年那彻骨的冷漠轻易吹散。

“是……梦吗？”烬安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又下意识地碰了碰那枚暗红色的玫瑰耳钉。耳钉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又仿佛在嘲笑他那荒诞不经的“幻觉”。

“一定是撞到头了……一定是……”烬安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他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一切都显得冰冷而陌生，没有任何“亲密接触”过的痕迹。拾光者大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是将他的“梦境”衬得像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心脏还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但那不再是为悸动而狂舞，而是为巨大的失落、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他默默地把头埋进膝盖，任由那份被强行“修正”后的现实所带来的冰冷，一点点渗透四肢百骸。

拾年站在门外阴影的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那只曾覆在烬安滚烫脸颊上的手，此刻正紧紧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他闭上眼，浓密的银白色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房间里烬安那低低的、充满困惑和失落的自语声，像细小的针，刺穿着他刻意维持的冰封外壳。

他成功了。时间被拨正，少年眼中的光芒被困惑取代，那份致命的靠近被强行斩断。

但为什么……胸腔深处那片早已死寂的黑暗里，却传来一丝比荆棘啃噬更陌生的、名为“痛”的涟漪？他松开紧握的拳，指尖冰冷依旧，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滚烫的余温。

笨蛋……

他无声地在心底重复着那个词，这一次，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沉重的沙哑。

房间内，烬安依旧茫然地抱着膝盖，耳钉的刺痛和心脏的闷痛交织，而门外，拾年融入更深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只有那枚暗红的玫瑰耳钉，在烬安苍白的耳垂上，无声地闪烁着幽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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