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认可的一条小鱼

童禹坤站在样品室里，手指轻轻抚过一件刚完成的样衣。这是余宇涵设计的oversize西装，内衬印着像素风格的街头涂鸦。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系列比他预想的更出色——既保留了童氏一贯的精良做工，又注入了年轻人喜欢的活力元素。

"童总，您看这个袖口设计——"李雯总监刚开口，样品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童禹坤的手指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父亲。"

童父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位董事会元老。他穿着标志性的三件套西装，银灰色的鬓角一丝不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听说新系列样品出来了，我带几位董事来看看。"童父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样品室瞬间安静下来，"继续你们的工作，不用管我们。"

童禹坤迅速调整表情，示意李雯继续展示。但他的后背已经绷紧——父亲的不请自来绝非偶然。自从与余宇涵合作的消息传出，保守派董事就不断在父亲耳边吹风。

"这款是系列主打，保留了传统西装的剪裁，但在细节处..."李雯的声音有些发抖。

童父突然伸手拿起那件oversize西装，眉头紧锁："这是什么？童氏的西装什么时候变成麻袋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童禹坤清了清嗓子："这是针对年轻市场的创新设计，父亲。市场调研显示—"

"市场调研？"童父冷笑一声，将衣服扔回桌上，"童氏百年来靠的是品质和经典，不是这种..."他的目光扫过其他样衣，"...奇装异服。"

样品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余宇涵抱着一堆布料小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银灰色头发今天扎成了一个小揪揪，黑色T恤上印着"艺术就是爆炸"的字样。

"童总！我找到那个意大利面料商了，他们同意..."余宇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敏锐地察觉到室内的紧张气氛。

童父上下打量着余宇涵，目光在他露出的纹身和破洞牛仔裤上停留了几秒："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余设计师？"

童禹坤迅速走到两人之间："父亲，这是余宇涵，我们的合作设计师。余宇涵，这是我父亲，童氏集团董事长。"

余宇涵放下布料小样，出乎意料地伸出手："久仰大名，童董事长。您1998年关于传统企业转型的那篇专访，至今仍是商学院案例。"

童父略显惊讶，但还是握了手："你看商业杂志？"

"商业与艺术从来不分家。"余宇涵微笑着收回手，"就像您当年将童氏从单一男装拓展到全品类，不也是打破常规的创新吗？"

童禹坤惊讶地挑眉——余宇涵居然做过功课？

童父不置可否，转向一件解构主义衬衫："这又是什么？为什么领子是歪的？"

"这是刻意设计。"余宇涵上前一步，"根据我们最新调研，Z世代消费者追求'不完美中的个性'。这件衬衫有12种穿法，领子可以随意调整。"他拿起衬衫，熟练地演示了几种变化，"同时，我们保留了童氏标志性的高支棉面料和手工缝制工艺。"

一位年长的董事小声嘀咕："哗众取宠..."

余宇涵转向那位董事："王董事，对吗？您孙子今年大学毕业，您知道他最常买的品牌是什么吗？"

王董事愣住了："这...我不太清楚..."

"是Supreme和Off-White。"余宇涵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调出几组数据，"这两个品牌的共同点是什么？强烈的视觉识别度和限量发售策略。我们的新系列融合了这些元素，但品质比他们高出三个档次。"

他滑动屏幕，展示出一组图表："这是我们的焦点小组反馈，18-25岁目标群体对这套设计的接受度高达87%，远超行业平均。预售调查显示..."

童禹坤惊讶地看着余宇涵流畅地分析市场数据、消费者心理和定价策略。这个在工作室里乱扔颜料罐的家伙，谈起商业来竟头头是道。

童父的表情渐渐从轻蔑变为思考。他拿起一件样衣仔细检查缝线："做工倒确实保持了水准..."

"不仅如此，"余宇涵乘胜追击，"我们还开发了一个AR应用，消费者扫描衣服上的隐藏图案就能解锁独家数字内容。这是与国内顶尖科技公司合作开发的。"他看向童禹坤，"童总在这方面给了很大支持。"

童禹坤接过话题："是的，父亲。这个系列虽然设计前卫，但每一个商业决策都经过严格论证。我们有信心它能帮童氏打开年轻市场。"

童父沉默地审视着样衣，时间仿佛被拉长。终于，他微微点头："做工确实无可挑剔。"他看向余宇涵，"年轻人，你比看起来懂得多。"

余宇涵难得地没有回以俏皮话，而是认真地说："设计不只是外表，更是背后的思考。童氏的品牌价值值得被认真对待。"

童父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他转向童禹坤："下周董事会上，我要看到完整的商业计划。"

"是，父亲。"

童父和董事们离开后，样品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李雯甚至夸张地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

余宇涵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天啊，我刚才是不是太正经了？一点都不像我。"

童禹坤忍不住笑了："确实不像。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了解商业数据。"

余宇涵耸耸肩："设计是我的热情，商业是生存技能。"他歪头看着童禹坤，"话说回来，你在你父亲面前简直像变了个人。"

童禹坤的笑容淡了："什么意思？"

"平时在会议室雷厉风行的童总，刚才背挺得比军校生还直。"余宇涵敏锐地指出，"你很在意他的认可？"

童禹坤转身整理样衣，避开余宇涵的目光："每个儿子都希望得到父亲认可。这不奇怪。"

"但你已经是童氏总裁了，还不够吗？"

"在这个家族里，职位不等于认可。"童禹坤轻声说，随即转移话题，"今天谢谢你。你处理得很专业。"

余宇涵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不客气。说真的，你父亲比传说中还要可怕。"

童禹坤终于笑了："你刚才不是挺勇敢的吗？"

"那是装的！我后背都湿透了！"余宇涵夸张地扯了扯T恤，"你得请我吃顿好的补偿我受的惊吓。"

童禹坤本想拒绝，但想到余宇涵今天的表现，他点了点头："好吧。你想吃什么？"

"我知道附近有家超棒的粤菜馆，他们家的烧鹅..."

"余宇涵，"童禹坤无奈地摇头，"你刚才还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得像个商业精英，现在又变回吃货了？"

"人是多面的嘛，学长。"余宇涵调皮地眨眨眼，"就像你的新系列，传统与创新并存。"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那家隐蔽的粤菜馆里。余宇涵熟门熟路地点了烧鹅、虾饺和几样时蔬，还要了一壶菊花茶。

"你常来这儿？"童禹坤环顾四周，这家装修朴素的小店与他平时出入的高级餐厅相去甚远。

"我的秘密基地。"余宇涵倒了两杯茶，"大学时就常来。老板阿坚是我老乡，每次我交不出房租就来他这儿蹭饭。"

童禹坤接过茶杯，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工作场合之外共处。没有会议议程，没有设计评审，只是两个人简单吃饭。

"所以，"余宇涵咬了一口虾饺，"为什么选择和我合作？我知道董事会推荐了几个更'安全'的选择。"

童禹坤沉思片刻："也许...正是因为你不安全。"

余宇涵挑眉："这不像谨慎的童总会说的话。"

"童氏需要改变。"童禹坤慢慢说道，"过去五年，我们的核心客户群每年以3%的速度流失。父亲那一套在二十年前很管用，但时代变了。"他看向窗外的街景，"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父亲当年像我现在这样墨守成规，童氏可能根本不会有今天的规模。"

余宇涵眼睛一亮："你知道吗？这就是艺术与商业的共同点——都需要在传统与创新间找到平衡点。太保守会僵化，太激进会失控。"

"就像你的设计。"童禹坤点头，"看似叛逆，实则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计算。"

"而你看起来循规蹈矩，内心却渴望突破。"余宇涵直视童禹坤的眼睛，"我们比想象中更相似，学长。"

童禹坤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匆忙低头喝了口茶。余宇涵的目光太过直接，仿佛能看透他精心维护的表象。

晚餐在 surprisingly 轻松的氛围中继续。他们聊起大学时光，发现虽然就读于不同学院，却都曾在同一个食堂窗口排队，参加过同一场校园音乐会。余宇涵讲起他如何在毕业展上被时尚编辑发掘，童禹坤则分享了刚进童氏时犯的幼稚错误。

"等等，"余宇涵突然想起什么，"你说你第一年把咖啡洒在了重要客户身上？那个完美主义的童禹坤？"

童禹坤无奈地笑了："那时太紧张了。父亲让我单独接待LVMH的代表，我的手抖得像帕金森。"

"然后呢？"

"然后我花了三个月工资赔了对方的定制西装，并自学了咖啡知识。下次见面时，我不仅认出了他喜欢的豆子产地，还带了一包稀有品种作为礼物。"

余宇涵摇头感叹："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我遇到困难会绕道走，你却会正面攻克。"

"我们只是应对方式不同。"童禹坤不自觉地用上了余宇涵刚才的话，"人是多面的。"

余宇涵笑了，眼睛在餐馆昏黄的灯光下像两弯月牙。童禹坤突然发现，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设计师，谈起专业时眼神会变得异常专注；而当他真心微笑时，左脸颊会出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酒窝。

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十点。童禹坤刚脱下外套，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母亲"。

"妈，这么晚还没休息？"

"禹坤，你父亲刚才回来了，说看了你们的新设计。"母亲的声音温柔中带着试探，"他说...比预期要好。"

童禹坤松了口气："余宇涵今天表现得很好，连父亲都挑不出毛病。"

"那个设计师...你对他评价很高？"

童禹坤警觉起来："从专业角度，是的。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下周六家宴，周叔叔一家也会来。他们家女儿刚从伦敦回来，在投行工作，很优秀..."

童禹坤闭上眼睛，疲惫突然袭来："妈，又是相亲？"

"你都快三十了，禹坤。"母亲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你父亲和我都希望你能尽快安定下来。特别是现在集团交接在即，稳定的家庭形象很重要。"

童禹坤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玻璃反射出他的影子——笔挺的衬衫，一丝不苟的发型，完美的童氏继承人形象。

"我知道了，妈。下周六我会准时到。"

挂断电话，童禹坤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窗外灯火阑珊，他莫名想起余宇涵工作室那扇洒满阳光的天窗，和那把在雨中摇摇欲坠的破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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