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疑云

外围区的铁皮棚屋区，晚风卷着变异植物的腥气，贴着地面蜿蜒游走。

时晏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手环的边缘。刚才在仓库，他最终还是松了手，任由裴昭野的人收走了那枚腐骨蠕虫的虫卵。没有解释，没有争辩，只在被押离前，对裴昭野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撂下一句：“三天内，盯紧仓库。”

想来，那眼神和话，多半又被当成了“废物的胡言乱语”。

“小晏，喝碗热粥吧。”林奶奶端着碗从屋里出来，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微光，“刚才那些当兵的凶巴巴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时晏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冲淡了些许因裴昭野而起的紧绷：“没事，就问了几句仓库的事。”

“那就好。”林奶奶絮絮叨叨，“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在基地里别总闷着头干活，该躲就躲着点，别让人欺负了去。”

时晏“嗯”了一声，低头喝粥。

躲？他要是真躲，灰影的人怕是早就把基地搅得天翻地覆了。

送走林奶奶，时晏刚转身，就看到路灯下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昏黄的光线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肩线，冰蓝色的眸子在阴影里半明半暗，正是裴昭野。

他怎么还没走？

时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退回屋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没必要。他没做错什么，更没暴露什么，犯不着心虚。

裴昭野也看到了他，径直走过来。褪去作战服的凌厉，一身黑色夹克衬得他多了几分沉敛，只是那双眼依旧锐利，像能穿透人心。

“还没睡。”他开口，语气算不上热络，却也没了白天的冰冷。

“裴指挥不也没休息？”时晏侧身让开门口，语气平淡，“要进来坐坐？”

这话里的疏离几乎写在脸上。换作平时，裴昭野多半掉头就走，可今天，他却点了点头：“好。”

棚屋狭小得可怜，裴昭野一进来，大半空间就被占去了。他扫了眼屋内——破木桌，旧床铺，角落里堆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处处透着窘迫。很难想象，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灰影藏的虫卵、还能避开A级精神异能探查的人，会住在这里。

“你认识灰影？”裴昭野开门见山，目光落在时晏脸上，带着审视。

时晏低头喝着粥，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听过些传闻。”

“听谁说的？”

“外围区闲聊时听的。”时晏抬眼，眼神平静，“说他们专抓异能者做实验，手段挺狠。”

这个回答四平八稳，既符合他“外围废物”的身份，又解释了为何知道“灰影”——底层幸存者最爱传这些惊悚传闻，添油加醋，越说越邪乎。

裴昭野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不信。

闲聊？哪个闲聊能精准到“腐骨蠕虫”这种SS级变异体的虫卵？哪个废物能在A级精神异能者的探查下，悄无声息地跟完一整段追踪？

“仓库里的空间异能波动，是你的。”裴昭野换了个角度，语气笃定，不像疑问，更像陈述。

时晏握着粥碗的手指微紧，脸上却波澜不惊：“裴指挥说笑了。我要是有空间异能，还会窝在这外围区？”他抬起手腕，上面被张强踩出的红印还清晰可见，“您看我这样，像能用上异能的样子吗？”

裴昭野的目光落在那道红印上，眸色沉了沉。

是了。这就是时晏最擅长的——用示弱来包裹一切。以前只当是怯懦，现在才觉出，这怯懦底下藏着的，是远超常人的冷静和隐忍。

“那枚虫卵，你怎么拿到的？”裴昭野不肯罢休，步步紧逼，“灰影的人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你能碰得到的地方？”

时晏放下粥碗，终于抬眼直视他。那双总低垂着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裴指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穿透力，“有些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只需要记着，三天后仓库若没事，最好。若有事……”

话没说完，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让裴昭野心头猛地一跳。

那眼神，太熟悉了。

像极了“夜隼”每次解决危机后，转身消失前留在监控里的最后一瞥——冷静，漠然，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疏离。

裴昭野的呼吸微滞。

一个荒谬的念头再次冒头，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不可能。

“夜隼”是基地的守护神，是悬在头顶的利刃，而时晏……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连喝粥都小心翼翼的少年，怎么也无法将两人叠在一起。

或许……时晏只是知道些什么，被某个隐藏的强者提点过？比如“夜隼”？

这个猜测似乎更说得通。

裴昭野的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也松了几分：“基地会加派守卫。你若还知道什么，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桌上那碗只喝了一半的粥，又落回时晏苍白的脸上：“明天起，别去清理藤条了。到核心区物资部帮忙，至少……能吃顿饱饭。”

时晏愣了一下。

他没料到裴昭野会提这个。核心区？物资部？那不是离灰影的人更近了？

“不必了。”他几乎立刻拒绝，“这边待惯了，换地方不自在。”

裴昭野的眉头又皱起来，似乎不懂他为何放着好机会不要。但他没再坚持，只深深地看了时晏一眼：“随你。”

说完，转身离开了棚屋区。

时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刚才的对峙，比应付一头SS级异兽还累。

裴昭野太敏锐，再这么试探下去，他这层皮迟早要被扒下来。

必须尽快找到灰影在基地的主谋，在身份暴露前解决掉他们。

时晏摸出通讯器，给暗线发消息：【查苏媚的联络人，重点盯核心区有决策权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抬头望向核心区的方向。那里灯火密集，像一座孤岛，悬在末世的荒原上。

裴昭野回到指挥室时，副官正对着一叠资料皱眉。

“总指挥，苏媚的背景查清了，三年前确实在A市待过，和灰影的外围成员有过交集！”副官递过报告，“还有您让查的‘空间异能残留’，技术部比对后，和‘夜隼’上次杀影豹时留下的波动，有30%的相似度！”

30%？

裴昭野捏着报告的手指紧了紧。

这个比例，既够不上实锤，又足够让人疑窦丛生。

他走到监控屏幕前，调出时晏近一个月的活动记录。画面里的少年永远低着头，默默清理藤条，被欺负了也只悄悄躲开，看起来和“夜隼”没有半分关联。

可越是这样，裴昭野心里的疑云就越重。

他想起时晏刚才说的“知道太多没好处”，想起他眼底那抹与年龄不符的冷意，想起他握粥碗时，指尖那道极淡的、像被高温灼过的细痕……

“再查。”裴昭野的声音沉了下来，“查三年前A市军区屠杀案的所有幸存者，尤其是……和空间、雷电异能沾边的。”

“是！”

副官离开后，指挥室只剩裴昭野一人。他盯着屏幕上时晏低头的背影，冰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少年，到底藏着多少事？

而那个神秘的“夜隼”，又在这一切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夜色渐深，磐石基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伏在末世的阴影里。

没人知道，一场关于身份的猜测，一场暗藏的危机，正在无声发酵。

而那层刻意披上的伪装，还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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